在社區裡變老,別在醫院裡終了:打造預防重於治療的在地互助網

編按:

特輯系列獲聯合勸募支持,探討社區照顧與社會安全網在「社區」中的落實與佈建。第一篇以萬華作為社區互助的輪廓描繪與導讀,並陸續刊出其他 5 篇子題,探討社區中的長者照顧、幼兒照顧原住民社區互助身心障礙者在地生活,以及社區中的家庭安全防治系統

 

你家裡有需要悉心留意的長輩嗎?內政部今年 3 月公布的人口老化指數破百,意味臺灣老年人口首度超越幼年人口,而國民健康署更估計,2025 年,臺灣即將進入「超高齡社會」,亦即每 5 人中就有 1 人是 65 歲以上的高齡者。因應人口老化,相關制度與社會配套推陳出新,不免眼花撩亂。

其實,這也意味著我們對於「晚年」的觀念需要改變。在醫療技術不斷進步、平均餘命日漸延長的現今,從官方定義的「高齡」65 歲起到臨終,還有很長的一段歲月,而多數人都必須面對身體逐漸退化到失能的過程,「想要享有較好的晚年生活品質、盡量縮短最後臥床到臨終之間的日子」應該是無庸置疑的共識。而要能做到這樣的前提,必須要有完善的各級預防性社區照護體系,讓高齡者在身體機能逐漸退化前,在不同階段都能獲得良好照護,以盡量減少、延後醫療行為的介入。

要做到「預防」重於「治療」,與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社區扮演著重要角色。了解並善用現有的社區資源,將會大大豐富老後生活,也能建立起更穩固的照護安全網。

圖/作者提供

社區關懷據點活絡老後生活

上午 9 點,高雄巨蛋商圈附近的富民長青中心裡,幾位長者正在上日托課程,已高齡 90 仍精神飽滿的李奶奶,與 5、6 位白髮蒼蒼的「同學」,跟著臺上的老師活動肢體;輕微失智症的吳爺爺則坐在一旁好奇觀看,偶爾擺動一下身體參與。陪同這些長輩來上課的移工,坐在教室後面低聲聊天或者滑手機,日托課程讓他們可以從全天候的陪伴照顧中,稍稍喘息。

這裡由社團法人亞鐳慈善會所經營,是結合「社區關懷據點」與多元高齡服務的綜合性中心。社區關懷據點源自 2005 年行政院的六星社區計畫,主要鼓勵社區組織和非營利機構在一定的行政區範圍內,提供「關懷訪視」「電話問安、諮詢及轉介服務」「辦理健康促進活動」「餐飲服務」等 4 大項目。

以高雄市為例,這樣的據點截至今年 10 月初為止,共計成立 228 處,其中半數以上由各社區發展協會成立,其他則由宗教社福團體、里辦公處營運,並透過招募結合社區志工人力服務。

高雄市富民長青中心。圖/作者提供

在人口密集的高雄左營區,高齡人口的比例逐年上升,各種預防老化與高齡關懷的需求相當大。例如亞鐳慈善會所經營的社區關懷據點,提供左營區新上、新中、菜公等 6 個里的服務,固定關懷對象約有 1000 多戶。後來又接受社會局委託,利用國宅公共空間經營富民長青中心。

綜合了社區關懷據點和其他活力老化資源的富民長青中心,比起一般小型據點更為豐富。駐點社工員楊雅妃指出,據點功能主要是關懷訪視、預防疾病,而長青中心開設的長青學苑,提供語文、唱歌、插花等才藝課程,則進一步捲動社區長者創造老後生活。例如社區中有一位阿嬤擅長編織,就到中心義務開設編織課程,志工也多為 65 歲以上長輩,「老人服務老人」,相互交流。另不定時舉辦共食、與在地醫療院所及衛生所合作衛教講座,促進長輩的社交往來。

高雄市富民長青中心也在其他社區推廣生命教育課程。圖/ @ 高雄市社會局富民長青中心官網

代間融合的生命交流站

不同的社區關懷據點,能量不一,有的僅提供最低限度的服務項目,有的試圖將不同的對象和資源連結在一起,創造更多的社會連帶。

中華傳愛社區協會在臺中深耕社區服務多年,主要關懷對象為高風險兒少和高齡長者,於臺中北區、北屯區、大雅、豐原都有服務據點。在多年經營社區據點的過程中,曾經嘗試運用繪本、說故事分享等活動,讓面臨孤獨處境的長者交流彼此的生命經驗。「其實每個長者都是寶,身上都有獨特的記憶。例如一位 80 多歲的爺爺,曾經歷抗戰,身上有太多歷史,也清楚記得家鄉獨特的文化。」負責新興社區關懷據點的社工張絲雯說。

這些故事若能跟課輔班的兒少分享,還能為長輩帶來不同的刺激。傳愛社區協會祕書長楊惠玲說:「一般參與據點活動的只有長輩,他們的互動對象也多為高齡者,我們想把協會服務的老、幼拉在一起共學,創造不同的氣氛。」

中華傳愛社區服務協會的「代間師父」與生輔班的孩子藉由烹飪互相陪伴。圖/@ 中華傳愛社區服務協會 fb

於是,傳愛協會規畫「代間融合」活動,鼓勵各個社區據點的長輩將擅長的傳統技藝、家鄉的獨特菜餚,傳授給參與課輔班的兒少。每年的寒暑假,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祖孫」就玩在一起,長輩們扮演「代間師父」,把身上的絕活傾囊相授,例如上述 80 多歲的爺爺就教孩子民俗「饒舌歌」數來寶,還有人教書法、歌唱、繪畫。近年的食安危機、外食問題漸增,傳愛也把「食物」列為代間交流重點。師傅們從教孩子烹飪基本技巧,慢慢進階到煮咖喱飯和包水餃,老幼互動充滿歡笑。

張絲雯說,參與兒少生輔班的孩子,不少屬於家庭功能失調,或者隔代教養但與照顧者不親近。而關懷據點的長輩,很多也是因為家庭成員疏遠,較少有跟孫輩相處的機會,因此才想到把這群沒有血緣關係的祖孫距離拉近,也讓長輩從被照顧者變成照顧者──為了教孩子,長輩們再度挖掘自身能力、重新有機會表現自己,增強了跟社會互動的自信,由此達到「賦權」的效果。

不少參與據點活動 10 多年的長輩如今身體依然健朗,各種交流互動的刺激功不可沒,因為不侷限在家庭、同年齡層,一般認知中的「被照顧者」因此能重新發展自己的主體性,充分達到活躍老化的目標,而這些都有賴「社區工作」的介入。「重點是,倡議『代間』,不能只做一次性的計畫,必須持續陪伴,才能讓關係發酵。」楊惠玲說。

多元的活動使長者的身心皆獲得支持。圖/@ 中華傳愛社區服務協會 fb

「人」的去留與專業,決定關懷據點的存續

截至 2017 年 5 月,全臺有約 2710 個社區關懷照顧據點,數量幾乎與全家便利商店相當不過,監察院今年 9 月發布報告指出,據點的佈建程度仍有待加強,即便依照衛福部的統計,目前據點的村里涵蓋率約 72%,但仍跟不上臺灣急劇老化的程度,還有 2232 個村里沒有據點服務資源。此外,據點的分布也出現城鄉不均的狀況,例如雲林縣、宜蘭縣部分鄉鎮老化速度快,據點密度卻偏低。

監察院也指出,部分據點消失的原因,最主要是組織結構、領導人變動中斷據點經營,此外,志工人力短缺、評鑑結果未達標準預算、場地不足,也是造成據點無以為繼的因素。

圖/作者提供

就經營者性質而言,是否具備專業或專職人力是造成差異的主要原因。通常如果是由社區發展協會成立的關懷據點,主要服務人力多半來自在地的志工,但他們往往以兼職身分投入、年紀較長,而人力與專業度大幅影響社區關懷據點能否長期營運。此外,因為承接經費來自於政府,為了符合評鑑和執行標準化方案,據點的經營往往陷入僵化繁瑣的行政作業中,對於志願參與的人員,也是一項負擔。

相對而言,若是由專業的社福非營利組織所設立的關懷據點,可能配置社工員或較多專職人力處理業務,社區志工則扮演補充性角色。但專職人員不一定來自社區,提供的服務也可能因此不盡然符合社區需求。

ABC 級長期照顧據點,佈建社區守護網

今年 6 月正式上路的長照 2.0,參考日本經驗設計出 3 級社區整體照顧模式,將散布在社區內的機構分類盤點,依照可提供服務的規模,分為 「A、B、C」3 種層級,長照管理中心再根據個案所需服務的種類做分派。

一般民眾可能對 A、B、C 級單位到底代表什麼意思感到「霧煞煞」,其實這就是以行政體系的邏輯出發、整合社福資源的方式。

例如在高雄鳳山,A 級單位郭吳麗珠基金會是深耕社區多年、進駐五甲社福館的專業組織,能提供集中式日間照顧和居家服務,並協調社區資源,甚至培力其他組織;社區型的鳳山醫院則屬 B 級單位,能派出護理師、營養師、職能治療師等,在社區進行走動式服務,同時輔導 C 級單位,給予醫療營養相關建議,也能在醫院設立照顧者關懷據點,讓擔負照顧責任的家屬有休息空間。

數量最多的 C 級單位又名「巷弄長照站」,是廣泛佈建的小型單位,主要功能是陪伴鄰近長輩,每天提供 6 到 8 人短時數的日間照顧、共餐、交流,協助長輩延緩失能,在社區中是與居民最貼近的照顧資源。

五甲社福館。圖/作者提供

郭吳麗珠基金會的長輩一起玩桌遊。圖/@ 高雄市郭吳麗珠基金會 fb

協和照顧服務勞動合作社承辦的鳳山站點於今年 3 月開站,主任黃貴蘭說,有些行動不便的長輩因為擔心上廁所麻煩,在家裡都不敢喝水,直到參與巷弄長照站的日照活動後,因為有專人妥善協助,才比較敢喝水。因為站點離家近,家屬接送也不會有負擔,社會局更規畫交通車提供巡迴接送。這樣小而質精的社區服務,口耳相傳數月後,如今已有一批長輩固定參與。

高雄市社會局督導林聖峯表示,巷弄長照站最主要的目的是陪伴,鼓勵長輩出門活動、不要獨自待在家中,並發揮團體照顧的功能,維繫生理和心理上的健康,目前也積極輔導既有的社區關懷據點升級為 C 級據點。

這套行政資源的社區佈建模式,是否符合現實情況、能否順利運作,尚需時間觀察。而在此之前,社區關懷據點還是能發揮一定程度的作用,例如社區中仍可能有長輩因為年齡不符、失能狀況尚不到補助標準,或臨時有急難情形但無法等待繁瑣行政作業等,短時間內無法得益於 ABC 級據點服務。這時若社區關懷據點能夠發揮及時救急的能力,幫助個案快速橫向連結各項資源,例如協助暫時租房、臨時短期安置等,就能接到被政策漏接的族群。如前述的亞鐳慈善會就是主動出擊,在社區中宣傳急難救助服務、建立個案管理平臺、製作社區資源手冊宣導,讓遭逢意外的長者可以即時獲援。   

社區互助才是最堅實的守護網

不論是行政佈建或是民間自發,讓福利在社區扎根的關鍵,就是結合多元資源,例如社區大學、志工隊,甚至休閒社團,開拓不一樣的社區關係,達到預防老化、延緩失能的目標。社區整合也並非只是將各個機構化約為一間間長照連鎖店,而是從個案需求的差異,因地制宜,找出最適合的照顧模式,且處處可以發揮創意。

例如近年在日本有越來越多的「照顧咖啡館」,提供社區居民照護諮詢、交換照顧需求和引介資源,並提供照顧者喘息、休閒娛樂的空間;或者聘用輕微失智的長者為商店員工,讓一般人從生活中學習與逐漸失智失能的高齡者互動,長輩也能在身心狀況、社會參與面臨劇烈變化時,能夠「長出自己的主體性」,認可並積極發展自己的晚年生活。

面對超高齡社會,背後連動的還有社會文化與習慣的改變與學習,例如能否接受「公共照顧」這個概念,而不是僅將照顧者的想像與責任侷限在家庭成員內、被孝道制約。事實上,社區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扮演照顧者。照顧並非商品,而應是每個人都能平等享有的權利。畢竟,認識並善用鄰近的資源,與社區建立更緊密的互動和互助,才是一張最穩固的守護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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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舜薇

自由文字工作者,曾任職非營利組織與平面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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