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操極累」—— 前進勞權之路?一切,只是想找回生活

撰文/傅觀、高翠敏

很少人想到,一向被看作是專業助人工作者的社工,其實也是勞工。然而,社工所面對剝削的勞動條件,卻因為「專業者」的工作性質,在 2009 年 5 月才被納入《勞基法》。相較於一般勞工,「社工是勞工」,在社會觀念上無疑長期被忽視。

高雄勞工博物館於 5 月 18 日推出「權權到位 —— 工會ㄟ故事,咱自己說」特展及「操極累。社工勞動現形展」(以下簡稱「操極累」)雙展覽。「操極累」是勞工博物館與高雄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合作推出的展覽,以 KUSO 語氣取自「超級累」諧音,除了呼應社工人員薪資新制上路,也想讓大眾更認識社工工會與社工所面對的困境,瞭解助人工作的勞動本質和箇中滋味。

圖/取自高雄市社工工會臉書。

設計潮商品、串連公共議題,用「年輕的方法」凝聚力量

「『操極累』的誕生其實是個意外。」高雄市社工工會秘書長郭志南說,今年在工會實習的長榮大學學生想要舉辦一個成果展,「得知這個念頭後,就決定支持他們。學生找到勞工博物館這個空間,剛好館方跟我們想推廣的概念相互呼應,於是工會與勞工博物館討論過後,決定共同策劃這場展覽。」

這幾年,除了投入改善社工勞動條件,高雄市社工工會一直想在心有餘力之餘,用更活潑、雙向對話的方式,把勞動意識帶給更多社工,甚至推廣給社會大眾。在「操極累」之前,工會已經有所嘗試。

2017 年,時任社福代表立委吳玉琴在接受 NPOst 專訪時,曾問「我們的社工現在都這麼累?」引起社工界開始致力表達勞動現狀。當時,工會製作印有「社工有這麼累嗎?」的運動毛巾,不僅多次在媒體前露出,也於抗議、網路行銷時穿戴毛巾,提高曝光度、辨識度,毛巾成為社工爭取權益的表態。

圖/取自高雄市社工工會臉書。

工會也製作手機殼、印有「極度忙碌 social worker」的 KUSO T-shirt 及各種紀念物,並且不斷在爭取勞動權益的活動中曝光。郭志南說,以前很多社工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無助的心情,現在則可以藉由簡單的符號,凝聚力量、產出行動。當衣服開始被賦予意義,勞動意識也會潛移默化推廣,年輕一代站出來,「共體時艱」、「做功德」、「慈善」這些長期被貼在社工身上的偽善標籤,開始有剝落的可能。

工會也努力把圈子擴大,例如在產品與活動設計上,為同志婚姻、撐香港等社會議題發聲,郭志南說:「大家對傳統的工會的印象可能是只爭取同業權益,但社工本就不是一個只會顧自己的行業,社工工會也在體現這件事。

展覽作為教育一環,讓大眾意識「社工也是勞工」

除了訴求社工族群,高雄市社工工會也轉向跟大眾溝通。因循這幾年爆發的空服員罷工事件,多少讓工會相對給人激進的印象,高雄市社工工會期待透過「操極累」這樣文青化的展覽,嘗試翻轉民眾對工會既定觀感,同時進行社會教育。

社工工作一向被稱作專業,不過與醫師、護理師、消防員等專業工作者處境類似,組工會時常被處處刁難。社工以「專業的助人者」形象出現,但大眾與社工自己,卻少有看見社工也是勞工的事實。社工專業需要有好的勞動權益支持,目前社福工作勞動環境還有很大的改善空間,如果有天社工崩潰,不只是社工受害,重傷的更是受助案主。郭志南認為,政府不是把錢丟給民間單位、非營利組織,服務就會長出來,真正在服務、奔波的助人工作者要被照顧好,才能照顧好弱勢。

社工、志工、義工,時常被視為「三位一體」,其實,社工是一份全職的專業工作。攝影/高翠敏。

有人看展覽,就有人開始注意這個議題,這就是社會教育的一環。「我們希望用邀請態度,把大家邀出來。」郭志南說,工會目前發起的街頭抗爭多是溫和遊行。跟傳統職業工會衝撞形象、專注於爭取勞權的方式比較,高雄市社工工會除了持續學習傳統工會的組織經營和抗爭手段外,更希望能同步推廣社工文化,而所有商品、品牌操作、辦展,都是學習的過程,「操極累」,亦是創造勞動紀錄資產的重要一步。

總統蔡英文預祝「操極累」圓滿成功賀電。攝影/高翠敏。

「34916 ,是每個社工要記得的數字」

「大眾常在看到社會悲劇時批評社工犯錯,但很少人去檢視,一個社工身上到底背有多少案件,沒人有精力去探討結構性問題。」扛著「助人」重擔,社工其實也是惡劣勞動條件下的求助者,但直到 2009 年社福產業被納入《勞基法》,社工才開始被允許組工會。

即使可以組工會了,如果考量工會應具有主動接觸議題的意義,而不僅僅是「(保)勞健保工會」,截至目前,臺灣 22 個縣市,僅成立不到 10 家社工工會,包含桃園、臺北、新北、高雄、花蓮、彰化、台南、嘉義、臺中及南投籌備小組。

直到 2010 年社福產業被納入《勞基法》,社工才開始被允許組工會,圖為目前有成立社工職業工會縣市,其中南投與臺中尚為籌備小組。攝影/高翠敏。

透過「操極累」播放的影片,可以對高雄市社工工會的發展進程略知一二 —— 2014 年高雄小港小草在地協會回捐事件被揭發,當時社會局和勞工局的處理不了了之,讓在地年輕社工決定組織工會,為自己爭取權益;2017 年《勞基法》爭議、全台社工工會包圍衛福部擋下總額制;2018 年全台社工工會舉辦「社福界 50 道陰影系列活動」、社工上街頭⋯⋯。透過各種社會活動,工會慢慢把人聚集起來,許多社工也才因此知道工會的存在。 2017 年開始,參與五一勞動節遊行的社工人數,一年比一年多。

在操極累展上,展示台灣各地社工工會成立年份,以及指標性活動年份。攝影/高翠敏。

爭取權益至今,高雄市社工工會重要的進展是,與全國各地的社工工會聯手促成政府實施社工薪資新制,以及竭力阻絕高雄地方回捐事件發生。

在新制實施前,政府給每位社工的薪資上限是 34,000 元,令人詬病的是,政府難以約束機構實質給社工的薪資,許多機構拿社工人頭請款足額至 34,000 元,卻反過來要求社工以各種名目回捐薪資。倘若被稽查,也寧願把錢還給政府,社工仍然拿不到應有的薪水。

今年開始實施的社工新制設有薪水「樓地板」,旨在杜絕社工被當人頭、被迫回捐。攝影/高翠敏。

2019 年 9 月 9 日,總統蔡英文邀請社工代表入府會晤,並同時宣告社工薪資新制實施,此後,社工薪資的「樓地板」是 34,916 元,如果社工薪資低於該數字,就是有問題。郭志南說:「蔡英文發布社工薪資新制是革命性的改變,我們多年來努力的目標達成了一半。」同時,社工薪資新制還包括調薪制度,把年資、證照有無、工作風險等項目計入,這是另一個重大的制度改革。

中央制度有所突破,回到地方,高雄市社工工會一直擔任「回捐惡習的監督者」。郭志南不斷強調,如果得知機構強迫社工回捐薪資,工會會積極蒐證、策略性揭弊,也在平常施予主管機關壓力,力求回捐惡行不再發生,「勞資爭議還可以協商,但薪資回捐我們絕對不會放過。」

今年開始實施的社工新制,根據年資、風險、執照等資格制定薪資階梯,操極累展上有完整說明,讓與會社工瞭解自己權益。攝影/高翠敏。

地方政治文化不同,工會往往需要「在地問題,在地解決」

不過,即便高雄市社工工會態度強硬,對其他縣市的社工也鞭長莫及。縣市職業工會間難以跨域合作,政治文化是根源,人力也是問題。成立跨區域的工會組織是否能解決這樣的疏漏,郭志南認為很難。

「因為耕耘很久,我們對高雄各局處、政治運作相對熟悉,也會把資料給關心社工的議員,跟各黨議員保持聯絡。」然而,以屏東為例,屏東去年曾爆發兩起社工薪資回捐案,但屏東地緣政治文化跟高雄完全不一樣,如果不是長期跟地方政府交手,實在很難在政府、機構、調解委員會、社工間協調其事。(延伸閱讀:擋不住的回捐悲歌——從屏東縣長照機構薪資回捐案,再思考社工勞動處境

「勞資爭議會回到當地裁決,是點對點的對決。」郭志南坦言,高雄政治文化相對都市化,跨出熟悉的政治運作範圍,高雄市社工工會很難協助其他縣市的社工。

另外,目前工會沒有專職人員,無給職幹部很難到處支援,光是處理高雄,就已經讓幹部疲於奔命,「撇除政治文化,面對勞資爭議,一定要有一個人空出時間、有動力去陪伴社工處理所有程序。老實說,人力是問題,也是未來工會是否能延續運作的關鍵。」

2019年五一大遊行合照。圖/取自高雄市社工工會臉書。

文化不一樣、人不一樣、打勞資爭議的節奏不一樣,使得職業工會很難制定一套適用各縣市的救濟 SOP,想在各縣市工會上成立總工會統籌,郭志南認為又顯得疊床架屋。他觀察到,總工會可能使得中央政府只想將一個單位作為對口,或多或少讓各地職業工會都有點抗拒這件事。

郭志南提到,在多次會議中,聽到社工前輩說出「機構要求社工回捐也是百般不願意,因為政府給的錢不夠」、「剛拿到執照的社工根本不值那個錢」等貶低社工價值的話,這讓他感到恐懼、不可思議 —— 十幾年來,社工制度很可能是被一群不知道是誰、不站在社工角度的「專家學者」所決定的。

「公開透明」因此也成為工會跟政府打交道時的堅持,例如會議要直播。即便直播會讓某些與會代表不舒服,但對所有的與會代表而言都是負責的動作,無論任何一方,若有錯誤之處,皆可受公評,也有接受指正與道歉的空間。畢竟,一個事件往往涉及諸多繁複的考量,一日變化萬千,少有人敢坦言自己「永遠站在正確的一方」。留有修正的空間,基於真誠態度而給予合適的寬容,亦是促使許多爭議當事者能更放心參與討論並勇於面對可能缺失的一種公民文化。

工會運作要怎麼延續?扎根、培力是當務之急

「最大的難題不是在成立工會,而是成立後要怎麼經營和生存。」郭志南說,起初成立工會,是因為沒人要幫社工回捐說話,所以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輕社工就集結組織高雄市社工工會,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要做什麼。幾年來,透過處理問題累積經驗,會員的視野漸漸墊高,「時事造工會」可以說是高雄市社工工會一路走來的註解。

三、四十年來,社工界一直沒辦法解決薪資回捐這件事,回捐看似是不可能解決的長年陋習,但現在已經變成社會議題,逐漸在改善。儘管仍有許多亟待關注的問題需要努力,郭志南說:「薪資樓地板出來了,這一代好像已經解決了一部份的事,也讓社工看到一點希望,我們都在經歷從來沒經歷過的事。」

圖/取自高雄市社工工會臉書。

工會會員也將走到不同人生階段,因為轉職、走入家庭而無法繼續留在組織中。面對能量衰退,郭志南說:「現在能做就盡量做,如果真的到什麼都做不了的一天,工會不會去堅持會員一定要死守什麼。努力過但無法激起共鳴,大家就一起承擔結果。」

薪資樓地板定調、回捐已有起色,下一代可以更沒包袱地去處理其他問題。現在,扎根是工會最重要的議題,周邊商品與「操極累」就是方式之一。郭志南透露,目前已經有 3、4 名遇到不當勞動環境的社工,透過「操極累」接洽、加入工會,而工會也會持續組織會員與新手社工的定期聚會,作為組織培力。

以「球來就打」作為倡議的步調,高雄市社工工會再利用文化推廣,累積社會能量。勞動者的陳述已經動搖,勞動者與專業者的模糊界線也有了變化,於此同時,工會的樣貌也正成長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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