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海盜當然可以是好人

編按：

NPOst 即將於 7/28（四）舉辦「認識世界，看見自己──青年志工的跨文化旅行」講座活動，邀請願景青年行動網協會執行長丁元亨，以及泰國泰北建華綜合高中校長黃通鎰，一起來分享志工服務的心態與眉角。（參考：志願服務前，你了解別人眼中的臺灣志工嗎？）活動特別與大田出版社合作，以褚士瑩的《旅行魂》為本月精選好書。本篇即為其中的精華選文，有興趣的朋友，歡迎來報名活動，購買附書的知性票喔！

文／褚士瑩　本文出自本月選書《旅行魂》

對於被誤解難以容忍，說不定是因為我們想法呆板，習慣所有問題都只該有一個標準答案的緣故。

我想到 2013 年 7 月 28 日，天主教教宗方濟各在巴西世界青年日結束後，飛返梵蒂岡途中，突然主動在機艙內和記者們暢談。當面對記者提出的同性戀議題時，教宗只說：「我憑什麼論斷呢？」（Who am I to judge?）這對持保守傳統教會立場的人來說是當頭棒喝，隔天也因此出現在所有西方報紙頭條。

雖然我不是天主教徒，但是我尊敬這種態度，認為是跨越宗教信仰的宗教情操。

時常有人因為我在 NGO 工作，誇獎我是「好人」，有的問我旅行當中，或是到緬甸的戰亂地區會不會怕遇到「壞人」，我的回答都是：「壞人只是在特定時候，選擇做了某件壞事的普通人而已。」

比如說，海外叛亂組織是壞人還是好人？「當然是壞人。」你可能會斬釘截鐵地說。

這是為什麼，當我描述我訓練緬甸的公民團體，包括海外流亡組織的時候，許多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但是我看到緬甸游擊隊的將軍，不打仗的時候，每天還是自己去菜市場買菜，也要幫小孩簽聯絡簿，一天沒有戰火的那 23 個小時，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父親。

那麼請問孫中山在夏威夷成立興中會，那不是海外叛亂組織，什麼才是海外叛亂組織？

「你知道 17 世紀末、18 世紀初英國海盜的歷史嗎？」我在閱讀《海盜共和國》這本書的時候，恰好在巴哈馬群島航行，也就是書中描述當年海盜共和國的場景。我問船上的英國水手史提芬。「不知道。」史提芬說：「在學校的時候歷史課本並沒有教。我是開始到加勒比海航行以後，發現每到一個港口，都看到各式各樣歐洲海盜的遺跡跟歷史，才開始比較曉得自己祖先幹的壞事。」

我笑了一笑。選擇性的史觀，其實每個國家、每個版本的歷史教科書，都做著同樣的事，我既不驚訝，也不會苛責，畢竟，我們自己的歷史教科書並沒有比較高明，有什麼條件五十步笑百步呢？

然而，或許因為我喜歡航海的關係，對於海盜這件事情特別有興趣。

海盜的生態，就像土地的植被，隨著時間和各種環境條件的改變，原生種逐漸會被外來種覆蓋消失，因此今天的海盜，已經跟 300 年前有非常大的不同，但海盜仍然存在，只是當年的歐洲海盜如今成了「好人」，而當年海盜控制的非洲索馬利亞「奴隸」，從小弟變成大哥，接掌了海盜的事業版圖，還好不怎麼成氣候。

我不會天真到認為所有的水手都是好人，同樣的，我也不會認為所有的海盜都是惡人。

我相信，只是一群普通人在特定的時代條件下，選擇了不同的謀生方法，就像戰後失去工作的英國士兵，大多數告老還鄉，但有些則轉行做了海盜。這跟國共戰役後，決定不跟著撤退到臺灣，卻留在泰緬邊境的國民黨軍隊，轉行在毒品金三角成了毒梟大哥，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戰爭的結束，和平的到來，無疑意味著失業，往往是每一場拖拖拉拉的戰爭到了後期，難以順利結束的原因。

無論是海盜還是毒梟，都不見得是壞人，只是選擇性幹一些壞事的普通人，所以海盜專用信用合作社的存在，並不讓人意外。

我最喜歡的一個故事，是貝勒米與威廉斯在他們朝著向風海峽回巴哈馬的途中，讀船上的規定給從聖麥可號那裡搶來的俘虜聽，並且要他們宣誓保證不會竊取共有的戰利品。仔細清點過數量後，船長向俘虜宣布：「如果有任何人想要錢，都可以拿。」然後在一本記帳本上，記錄被提出來的錢，並從當事人的那一份贓物中扣除提款，這就好像他在經營某種海盜信用合作社一樣。新來的人宣誓過後，兩艘海盜船就這樣平安無事返回維京群島。

也就是說，俘虜不知不覺改變角色，成了海盜船上的新夥伴，而夥伴之間要講求公平跟信用，即使是海盜同業之間也一樣。

索馬利亞海盜小艇

另一個我喜歡的故事，是詹寧斯拒絕攻擊英格蘭的船隻。儘管在一次古巴之旅時，詹寧斯不得已扣留了一艘英格蘭船隻「漢彌頓戰艦號」，當時是因為海盜還有好幾天才能進港，而船上已經沒有酒了，所以他的船員登上那艘英國船，卻只拿了 20 加侖的蘭姆酒，其他貨物則完全沒碰。詹寧斯「溫和有禮的說，他們不會傷害英格蘭人」，離開時還回贈超過 20 加侖蘭姆酒價值的貴重物品。

這根本不是搶奪，是交易買賣。

經由這些海盜歷史故事的鋪陳，我珍惜這些所謂的「壞人」的人性面。現代商業社會的你爭我奪，並沒有跟 17 世紀末的海盜共和國有什麼不同，也因此有機會去思索在不同情境之下，好人有可能會做的壞事，以及壞人可能會做的好事，這表面上衝突的觀念中，梳理出世界趨近於真實的面目。

2003 年，瑞典的一個民間反版權組織海盜署（Piratbyrån）成立， 後來發展成為獨立的組織「海盜灣」（The Pirate Bay），並自稱是「世界最大的BitTorrent tracker」（BT 種子伺服器），提供的 BT 種子除了有自由版權的收集，也有不少被著作人聲稱擁有版權的音訊、視訊、應用軟體與電子遊戲，成為網路分享與下載的重要網站之一，說明了歐洲強權的海盜共和國，或許只是從加勒比海域，遷移到網路上而已。

也或許，這世界上只要有好人，就永遠有海盜，而海盜不一定全是壞人，只是跟你我一樣的普通人，遇到了不大普通的境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