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畫被「偷」走了,值得難過嗎?/NGO 工作者的日常囈語

收到法比歐拉的訊息已是深夜:

Amy,我們的 free walking tour 計畫被偷走了!

附上的照片,是一個男子在熟悉的小鎮街頭做著導覽。

他是我和艾莉卡的朋友,他看到我們之前在做 free walking tour,現在沒人執行,他就把計畫偷走了!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計畫被偷走了!伴著一陣冷顫而來,「被偷走了」是多麼聳動的字眼!

只不過是撿走你不要的

Free walking tour 計畫是我在墨西哥恰帕斯州(Chiapas)所設立的 NGO 的第一個計畫。每日一場,主張以自由小費作為付款方式,由當地需要獎學金的學生們擔任導遊,以彈性方式服務背包客;事後,一半的小費作為學生獎學金,另一半歸於 NGO 做其他計畫的資金來源,諸如製作原住民童書並教導村民西班牙語、提供街童免費餐盒、結合藝術家以提升發展當地文創、協助原住民發展自己的文創品牌等。

數個月前,我來回在恰帕斯待了幾個月,看見了當地人生活的辛苦、孩童們整日在街上賣零食/香菸、擦皮鞋,村民們掙扎著生活在原生自然中,儘管有豐富的文化卻無法善用,因對瑪雅文化的嚮往以及愛的分享,我決心為其帶來些改變,自此,無數個日子便是頂著烈陽到處忙碌與奔走:討論不完的程例、一改再改的文宣、細碎的野史課程、泡在咖啡裡的草稿、標滿了故事的地圖、高疊窗臺的異國文字、繞過再繞過的地標與路線、拼排在筆電裡的故事殘渣⋯⋯當計畫正式執行時,學生導遊卻常遲到,以置身事外的態度抱怨沒有預定機制導致來客不定、收入不穩定,抱怨宣傳不足與創始的艱辛。

而後,是連綿的大雨,灰黑的初夏將熱情都淋成碎屑,溼漉漉的飄在淹水的小徑上,偶爾擱淺在溝蓋,被拾起,也是雷雨中的一點悶響,無息。而後,是瓦哈卡的抗議圍城,擋住了所有的遊客。期間,是戀人的背叛、學生的出走、藝術家手作區的成立,都攪染在一塊兒,搓洗得面目全非,顏料漫開,乾扁的屍身遂軟軟的在波裡載浮載沉,直至初秋的暖色終於曬乾雨季,趕在下一場零落之前,趕在枯葉嘆息之前,我匆忙撂下了近期安排,便倉促告別。

那麼多的是是非非呵!

怎麼能算是偷呢?不過是你不要的,別人撿走了

圖片/作者提供

彼此認同的斷裂

活在當下,大抵是墨西哥南部原住民哲思的幸與不幸。追求不了明天,畢竟生活總是一成不變的失望,就索性活在當下吧!每日領當日薪水,零工 200 元臺幣一天,極少,勉強夠簡約的 3 餐佐一只啤酒,但這是有保障的一天,根植在土壤底的,犯不著冒險嘗試新鮮,犯不著多做無謂。來根菸吧!零售的一根就好,再多抽不起,或許也活不到抽完的時刻。一切都得在當下,投資與報酬,怎麼也不該超過 24 小時,明天太遙遠了,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那些日子,學生導遊們無法理解何謂投資自我,何謂共同努力──

你招募了我們,就是你認同了我們,為什麼我還得讀書呢?你該為我們負責不是嗎?每天就該有個固定的薪資不是嗎?來客不多,是你的計畫經營不善啊!瞧你這樣怎麼為我們負責?而且,免費的活動,只靠不穩定的小費,我們賺什麼錢啊!

這是共同計畫,要共同努力啊!只有當你不斷成長,別人才會為你的努力買單啊!況且,參與計畫是因為你也喜歡這些歷史文化,不是嗎?再者,重點從來都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共同的福祉、共同的資源啊,不是嗎?我反覆解說著。

不!是因為大家都說導遊好賺錢啊!外國人花起錢來毫不客氣的!我也想好好的幫助我們的社群,可是,我自己都沒錢了,誰又能幫誰多少呢!

隨著大雨滂沱而來的失望,學生導遊們一個個離去了,只剩下法比和胡思在無雨的日子裡偶爾兼工。我離去以後,法比說印文宣太麻煩了,活動她膩了;法比說,Amy 你不能總是要別人幫你做你的計畫;法比說,又有遊客了,她和胡思需要錢,文宣在哪兒,她們想繼續計畫;法比說,天氣冷了,她不想出門了⋯⋯

由他人實現的初衷

計畫的初衷,是讓學生們以己所能在課堂時間外賺取獎學金,是讓想成為導遊的學生有個實現自我與練習的機會,是讓其他幫助社群的計畫可以在不靠贊助的情況下發展起來。始終如此,始終是難以被認同的如此。

他偷我們的計畫,賺了不少錢,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又是一通訊息。

怎麼能算是偷呢?這本來就是開放式的活動,只在於有沒有人願意去嘗試。計畫,換了人做,就值得難過嗎?我曾懊悔自己帶著太多的主觀意識,將自己的認知強加在未能完全理解這些思維的當地人身上,但如今,終於有人真正理解其中一樣的道理:「只有不斷充實自我,別人才會為你的努力買單。」終於有人願意跨出活在當下的舒適圈,去嘗試新的想法,終於有人看見這項活動的可塑性,這樣的肯定與理解,我又怎麼會需要難過呢?

然而,我又怎麼能不難過呢?那麼多曾經的努力,最終輕描淡寫的成了他人的活動。

湖波輕淺,刮著碎石,仍是一浪一浪的。

「我 2 個禮拜後就到。但法比,至少有人重視過這些計畫。」

我伏在靠湖的欄杆上,心底是澎湃的。無論如何,至少,改變就擺在那兒,有人證明了,千迴百轉,總算有人理解了!

圖片/作者提供

Chinchen.H

2013 ,我揹起了行囊:2 件 T-shirt,2 條牛仔褲、1 本筆記本,以迥別於以往的方式旅行。搭便車、街頭藝術家、沙發客、志工、打工、NGO、酒保、算命師、畫家、街頭音樂家、短期農夫、穴道治療師、模特兒……曾在衣索比亞協助婦女自助協會、在坦尚尼亞協助辦了孤兒院,如今在墨西哥終於創立了自己的 NGO,旨在幫助孩童、保存文化與發展文創。從中東走到非洲,從歐洲走進美洲,從冒險走入人文,從流浪走出 NGO,從天涯走回自我。旅行的意義在於自我的定義與價值的追尋,而我仍在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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