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大學畢業之後去偏鄉部落服務,又讓我思考了很多
去年七月底的時候,趁著大學剛畢業,便到了新竹的上抬耀部落服務。
離開了學校的場域,直接進到部落,而面對的學生年齡層從小一到高一都有;本來這次出梯只是想去實驗一些新課程、分享科學的有趣、給自己教育生涯暫畫個休止符之類。
但到了當地之後,我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因為有許多事情跟當初預想的不同,像這裡雖地處偏遠,網路線卻比其他資源線搭設的更完善,年紀較大的孩子幾乎都有在山下工作或讀書的經驗,所以在溝通時不難發現他們對於都市與部落所擁有的不同資源有一定的認識,且當地有不小的貧富差距問題(有人三餐溫飽有問題、小學裡有頭蝨的狀況,但也有人使用最新的智慧型手機)。
我想這是一個讓我開始思考文化差異的契機,也讓我開始漸漸明白同情與同理的不同(同理使人接受多元面向並且懂得尊重體貼他人,而同情卻是用自己的主觀評判他人),也了解到自己很多時候是同情而非同理,而同情這點也讓我很難觸及他們的內心與其真正的需求,所以在山上的期間,我開始試著了解他們的文化,並去思索著他們的環境與文化之間的關係。
因此我重新開始思考:預先設計好的課程(基本上是用自己的價值觀、文化去設計課程)是否符合他們的需求?還是只是灌輸自以為好的東西給他們?
後來想想:是的,我們無法完全成為當地人,我們仍有自己的生活、文化,但我想無論血統、地域、文化…的不同都是可以當朋友的;所以出梯的幾天,除了融入了解當地的文化,也藉由喝酒來交朋友XD。
課程的部分,也從原本的想「傳播」科學,轉為「分享」與 「邀請參與」,分享與邀請正是串起心跟心連結的方法。
對於年紀小的孩子,我們是來自不同文化的人,再加上山上人口不多,所以我們變成他們的新玩伴,而對於年紀較大的孩子,我想我做的是,讓他們願意重新接納都市人(他們在山下生活時,會有被欺負的狀況),而我設計的課程與科學小物成了交流的媒介,藉由一同參與製作過程、看到神奇的現象、拿到成品的喜悅,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記憶最深刻的課程,應該是我拿出自製的棉花糖機時,有些孩子是第一次看到棉花糖,會讚嘆其如雲朵般的造型,喜歡他蓬鬆且甜甜的口感。
也還記得當地的孩子會偷摸一把糖藏在口袋裡,然後用手指沾糖慢慢地舔著(當地有三餐不繼的狀況,所以有些孩子很少有機會吃到糖),看著這一幕幕的畫面,腦中不禁開始懷疑,我帶給他們的棉花糖,除了表達我的善意、分享一份喜悅之外,也帶來了一種文化衝擊呢?
即便我使用生活中隨手可得的零件組成(鋁罐、隨身小電扇、電池…),但這終究是我們活在樓下就有便利商店,走幾步就有超市的都市人想法,這是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而這些物質享受是我們理所當然的小確幸;他們也有他們習以為常的生活,也有屬於他們的理所當然,也有屬於他們的小確幸,我想如何使用當地的生活物品來達成同樣效果,這是我必須繼續改良的部分,這樣才不會讓這份感動只是曇花一現,而是一份持續的喜悅。
在觀察與融入當地生活時,我看到當地大孩子帶小孩子的狀況頗多(因為大人都外出工作居多),而且他們感情緊密,因此我想到的是教會大孩子,然後小孩子不懂原理沒關係,但要讓他們有濃厚的興趣,這樣小的就會纏著大的去討論或嘗試製作(團體動力機制)。
這個方式的在製作鄒族風笛時得到很棒的回饋,因為製作簡單而且可直接取材於山上的竹子,所以當我教完大孩子作法,他們就開始帶小孩子開始製作,到後來連有些小孩子在旁人協助下也可以完成作品。
而在課程中,也漸漸學會如何推測對方需求,進而提供協助,整理如下───
先從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推測,接著觀察他的日常生活及所需扮演的角色,有哪些是他無法有效扮演的,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角色有社會期望以及個人價值。
這邊至少可從三個面向著手:
1.對方想做的事情(他希望可以達成,但是現在沒有做的)
2.他必須要做的事情(現在日常他認為要負責,必須實際從事的事情)
3.別人希望要做的事情(他人對他目前的表現以及尚未實現的其它希望)
推測需求並與對方確認,這是提出有效建議的根本,了解對方的需求後,嘗試說出其心裡話,這有提升信賴的效果,藉由提出觀察,並經營關係,方法有效而對方願意相信,這樣才能更有效的協助、影響對方。
另外可以考量建構快樂的要素,並且了解正負面循環,以利後續規劃,快樂的要素從生理角度來看,是腦內啡、多巴胺…等的作用,而這些生理機制,可藉由我們創造一個美好的經驗來達成(例如:志工的熱情與善意、一次美好的回憶、生活中的一份小小驚喜、小確幸,或許有些人因此而深受感動,或者有所啟發),而在短期志工服務的性質中,”新鮮感”是一個建立美好經驗的契機,因為對彼此文化的陌生而有好奇心,如果在摸索對方文化的過程中擁有好的回饋與體驗,這就可能造成一個正面的循環(例如:更勇於接納不同的文化),而若遇到對方有負面循環的狀況(例如:對不同文化抱持著恐懼),那我們可以試著在建立互信關係的同時,找尋其癥結點,並協助其去解決這個問題。
處理癥結點的部分,舉一個實例:
服務的空檔時,我跟一個當地的青年喝酒聊天,邊喝他邊跟我道歉
我問: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呢?
他回:他一直不相信山下的人,因為過去曾經有一些平地人說要提供他們醫療或物資上的協助,但後來都沒有下文,而在原住民合作社的漢人老闆也會盡其所能剝削他們,所以當他一開始聽到我們要去當地服務時,他就覺得我們只是在欺騙他們或根本只是想去玩而已。
但他觀察了我幾天之後,發現我上山後一直在忙碌著,熬夜準備課程,而且一直嘗試著和當地人交流、建立友誼,因此他覺得他一開始的看法對我很抱歉,因為我們是真心的願意去了解他們與提供協助。
到了梯隊最後一天,他送給我貓頭鷹跟竹雞的爪子,這實在讓我很感動,我想多少有幫他解開一些心結也建立了一份友誼。
然後有兩段反思,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寫進文章中XD,所以另外寫在這裡──
1.梯隊結束後,曾被教育廣播電台邀請去分享心得
當時主持人問我:「現在偏鄉開始有不少行動書車或圖書資源…等的進駐,但為何使用率似乎不高呢,你從這次的梯隊中,有沒有類似的感觸或想法呢?」
當時我回:「器物、書本是死的,但人是活的,無論有多麼好的資源,但還是需要人與人、心與心的連結,需要有人去做為當地人與資源之間的橋樑,Education is not the filling of a pail but the lighting of a fire. 」
(可參考這篇:只捐昂貴的高科技設備給偏鄉小學有用嗎?)
2.而另外一個則是在討論服務汙染的問題
因為希望可以更全面討論這種狀況,所以從雙方供需的考量談起,同時考量二者(志工與當地人)的需求,比較容易釐清問題根源,並找到方法。
從志工本身切入,原因應該有:
1.升學需求
2.真的具有人溺己溺的想法
3.情感需求,朋友都去了,那我也要一起去
從當地切入:
1.資源匱乏,需要外界資源注入
2.情感需求,我想這塊是戰亂後的區域特別需求的
但從客觀條件而言,如果沒有外來者或外來文化的傳入,當地人應該不知道有這種資源與服務,但我發現有些偏遠地區的網路比其他基礎建設更早建起來,所以他們仍有機會得知外界具有這樣的資源,但如果當地缺乏網路或其他資訊輸入的方式,外來人的貿然進入服務反而就造成了不小的文化衝擊。
再回到志工本身,這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旅行,並且作為升學獎勵的一種紀錄,因此他們有動力這麼做;當然,不乏有真的用心想去幫助他人的人,但是這種人的比例其實相對少,並且能做的事情也有限,這種協助需要長期大規模團隊合作,並有人力物力支援才能有效。而重點還是提供基礎建設與方法,訓練他們獨立生活,而非旅行團式的施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