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解放需要所有性別一起努力!
文/社團法人台灣彩虹公民行動協會秘書長 蔡雅婷
之前麥金儂女士來台演講,對於性服務產業的保守言論讓我身邊的男同志朋友很不高興。麥金儂將性權力視為在男女雙方的互動上只會有男方獨享。女方只會成為男方的性玩物,亦即,男方要怎麼在床上對待女方,女方都不能拒絕;但反之女方沒有與男方同等的權力。女方在床上就像一個洋娃娃,男方要怎麼玩她、要怎麼折娃娃,是男方的事,女方不得異議。而當女性提供性服務,無疑就是在鞏固整個父權結構對女性進行性的剝削。做為性服務的提供者有沒有可能保有決定權而不成為對方的性玩具?我身邊的男同志朋友認為是有的,但麥金儂女士認為沒有。
女人是不是被視為性玩物?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很能體認麥金儂女士基於怎麼樣對於性的恐懼,堅持性服務產業必然會讓性服務提供者成為性玩具。女性被男性長期視為性玩物,這是不爭的事實。在性的議題上,男性掌有性的詮釋權與在床上如何實踐性行為的權力,而女方連說不的權力都沒有(即便說「不」其實是說「要」,即只是女生在裝矜持)。這仍是從目前諸多社會現象仍觀察得到的主流:
女性如果是自願在婚前做愛,會被保守人士說不懂得保護自己、是被咀嚼過的口香糖;
女性如果被迫在婚前做愛,就會開始被檢討:有沒有好好保護自己、穿著怎樣、平常表現怎樣、有沒有死命抵抗;
女性如果被男友或丈夫強迫要做愛,沒有拒絕的權力,拒絕就是只要他的錢、不履行義務、對男人太殘忍、拒絕失敗不算強暴。
女性如果性需求過大、在床上戰力比男人高、女性強迫男性做愛,就被說是需索無度;被笑會像鱉一樣咬住男人的屌不放;要被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
即便男性在性上的表現並不總是贏家,但這並不妨礙在性的政治上,仍由男性主導,女性禁聲的現象發生。在異性戀世界,男與女的相處上,女人的身體與陰道不是女人的,是男人的玩具。女人在性上面沒有決定權。這不是去看個別男性友善不友善的問題,是整個社會鞏固了性權力由男人獨享的問題。這個問題在不慾求女性的男人身上存在嗎?
就算是男同性戀也會說出侵犯女性的言論
男同性戀者並不慾求女性,也不會把女性的身體跟陰道當成他們的性玩具,但似乎沒有讓那種性權力與性詮釋由男性獨享的不友善狀況消失。我們仍不停地聽到男同性戀在提到女性時以「鮑魚」(指陰唇)指稱整個女性,像是說「我之所以當男同志就是因為我不愛吃鮑魚」,他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認知到自己是男同志就是因為我不愛跟女人上床,我不慾求女性」。我就不曉得講後面這句會怎麼樣,一定要講前面那句?
而對於以這樣的性攻擊的言論(在表明自身主體時順便)調侃女人身分,女性有沒有反擊的可能?之前進行的討論中,讓人悲傷地發現根本沒有。這樣的攻擊目前無法以同樣型式的性攻擊言論作翻轉,女人若說:「喔~我也不想幹你的爛菊花啊」,回擊到的似乎是對方的同性戀身分,而非對方的男性身分(何況還會被譏笑「妳又沒屌怎麼幹人啊哈哈哈哈,有本事生根屌出來啊」)。女人若說:「你雞雞那麼小」,則不僅不是翻轉男對女的性權力結構,反而是鞏固。女性這樣的回擊彷彿再說:「因為你屌很小,所以沒資格幹我」(當該男性說:「很大喔!很想試試吼?」的時候,我們又該怎麼辦?)
之前有個男同志說他在公車上被一個女生誤會摸了那女生的屁股,該男同志說:「我是男同性戀」。然後那個男同性戀者,也就是原發文者說看到了那女生尷尬的臉。如果事情到此結束也就罷了。偏偏他在文中補了一句:「是以為只要是男人都想吃她的鮑魚嗎?」
似乎即便在男同性戀者的眼中,女人不是一個具有獨立個體的人,而是一個乘載著某一男性的性的用具。似乎在諸多男性當中,不管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女生大概就是陰蒂、陰唇、陰道跟乳房放置器。差別只在於異男會想把屌放進去但同男不會(甚至覺得厭惡,覺得陰唇很醜)。
男性是否都覺得女性很欠幹?
然後之前與社團內的男性夥伴討拍不成反被補刀的結果也是,我開始懷疑如果像我如此堅強且能夠堅定大聲表達自己立場、對外形象如此強悍的女性都被當成是「就是該讓根屌幹你」的陰道放置器,其他那些形象不這麼強悍的女性要怎麼靠自己的力量去做性的權力翻轉?
當我告訴男同志夥伴,我近期遇到了一連串父權體制的性暴力言論傷害了,我對異男絕望了,我不期待交男朋友了。然後在場兩位說話的男性夥伴說:「妳可以試試看假屌啊!」、「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讓女同志帶著假屌幹妳啊」,我深刻地感受到這是兩位男性對一名女性的性霸凌。當場深深感到恐懼,一種不知道自己該逃到哪裡的恐懼。彷彿在這些男同志夥伴的心中,因為我的女性身分,我還是一個「該被屌幹的角色」。(沒有真屌要幹妳那就用假屌湊合)
很想請問對男性而言是不是覺得女性都很欠幹?為何男性有意無意都要提醒女性這一點呢?即便我也說過想要戴假屌來幹男人,當下我似乎自以為翻轉了性的權力結構;我也說過要用陰道幹男人,當下我似乎自以為地翻轉了性的詮釋(幹:除了可以說是用陰莖來插入陰道或是肛門,也可以說是用陰道或肛門來吞沒陰莖)。
但絕望地發現,都是我的自以為。我之前企圖做的、努力做的性的權力翻轉,竟然在男性夥伴耳中只是聽過笑一笑的笑話。
回到麥金儂,男同志夥伴提到麥金儂的言論而對麥金儂恐性的態度覺得不以為然。但我們是否可以思考一下,男性們,不管是異男還是同男,又對女性做了什麼對女性的性友善環境嗎?主流社會教導女性要知道要對性有所恐懼、要好好保護自己;性權派教導女性不要恐懼性,要勇敢面對整個社會結構加諸在女性身上的枷鎖、破除性的迷思。
男性也要努力營造友善環境
傳統男性對女性做出性調侃,而女性表達了不舒服甚至受傷的狀況,然後這個社會或其他男性會指責女性說是因為妳沒有好好保護自己;
支持性解放的男性對女性做出性調侃,而女性表達了不舒服甚至受傷的狀況,卻被性權派的支持者質疑妳是不是恐性啊?
好像想法的翻轉、勇氣的培植,責任是在於長期被性壓迫的女性身上,而男性不需要去營造友善的環境,只要一直跟女生說:「性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性的迷思」,然後其他就是女性的事了?然後偶爾再用性調侃檢查女性的反應到底真的不恐性了沒有………阿球員跟裁判都給你們當,這麼好康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女人身上?
若能理解在性上面,男性身分對於女性身分的壓迫恐怖到什麼地步,大概就能同理麥金儂的態度。但我不是說所以我同意性服務產業一定會讓提供服務者淪為性玩物。我認為破除性的迷思,讓任何人在性的權力上都是平起平坐的,是重要的。所以性解放運動是重要的,不具有壓迫的性服務產業的誕生是可能的。之前看過一部紀錄片《愉虐性工業》KINK,是在談有一家專門拍BDSM色情片的工廠,會策劃綁縛、在性中放入痛感等刺激助興、使用工具、表演強暴戲碼等主題來拍攝色情片。裏頭的導演在徵選演員與拍攝過程中都會與演員做充分的溝通,讓演員了解每一個動作與細節,裡面沒有一個人有權力罔顧其他參與者的感受。
就算拍色情片,也要考慮女演員感受
像是其中有一部是多男強暴一女的戲碼,女主角知道這是強暴戲,也知道會用到頭套蒙頭(被黑布壟罩住頭部後被強暴),一開始都說同意,但拍攝過程中發現自己在被蒙頭後有了恐懼,因此喊停。導演並沒有因為之前女主角的同意而堅持繼續下去,反而是開始跟拍攝的工作團隊討論劇本該怎麼修改,然後把頭套拿掉。另外有一部是女老師性虐女學生的戲碼,拍攝過程中,扮演女學生的演員開始流淚,導演就停下來詢問演員狀況如何、是否覺得不舒服、要不要停止。確認演員心靈的狀況是可以承受的才繼續拍攝。最後一部是男性性凌虐男性的戲碼,飾演被虐的男性在拍攝結束後久久無法出戲,一直處於被虐的屈辱與恐懼之中。導演與飾演施虐者的演員一直陪伴他,直到他心情回復到與拍攝前差不多為止。
之前在性服務產業相關的講座或活動之中(日日春主辦或出講師),都會讓聽眾了解性服務的提供者與付費者之間知情合意的可能性是有具體落實的。在以往公娼尚未廢除的時代,公娼可以自由選擇客人(但能不能途中喊卡中止服務?我不知道)、娼樓老闆則是提供場地並負起公娼的健康管理責任。如果在提供性服務的過程中,公娼、老闆、嫖客之間沒有誰在宰制誰,那就表示性服務產業並不必然導致提供者淪為性服務的結果。
性產業是否有辦法雙方合意?
只是就我目前遇到的經驗來講,「尊重女性主體、重視女性在性上面受到的壓迫、致力於性權力的翻轉」這些,實在做得太差勁了。我們如果要解放性的壓迫、破除個人對性的恐懼與迷思,公平正義地實踐性上面的資源分配,我們自己便要先清楚地認知到,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性,且不能賤斥他人的性選擇。因此性解放蘊含我可以主張我想要的性是什麼樣子的時候,也蘊含著我也可以拒絕別人強加在我身上,而我不要的性。當我以主張我要的、拒絕我不要的性的時候,捍衛自身的性選擇時,並不蘊含我賤斥他人的性選擇。
因此性解放最終所呈現的會是,每個人在性的互動上必然是彼此都願意是這樣互動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說不要時,另一個人可以說:我就硬要這樣你能怎麼樣?當我實踐某種性選擇,你不能說我淫蕩、你也不能因此自己決定你可以如何攻擊我(像是男性強暴女妓時說:妓女不就是給人上的嗎?);當我拒絕你的性的時候(不管是你的性邀請、你自以為幽默的性調侃、你對我的猥褻態度、你那種只看到陰道陰蒂陰唇但看不到人的性凝視),你也不能說我性保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真正的尊重!尊重我的性選擇,對於我自己的性,把決定權、發言權還給我!
本文獲作者授權刊登,原文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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