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鋤花間的草生栽培:修復土地找回連結,友善一切人事物/NPOwer 公益行動家 4

將果實後製加工成咖啡豆。圖/大鋤花間生態農場提供

編按:

2014 年起,NPOst 每年舉辦年會,不僅成為公益界年度盛事,也讓許多在社會角落積極實踐使命的公益行動者被更多人看見。2018 NPOst 年會以「會長大的好事:公益創新規模化 Scaling Innovation」為題,在其中打破以往,進一步提出「NPOwer 公益行動家」計畫,邀請公眾舉薦/自薦身邊那些「只差一點支持與看見,就能創造更多改變的人」。

NPOwer 由 NPOst 在數十件徵件中初步選出 12 組入圍者,再舉行為期將近一個月、超過 3300 人參與的網路票選,最終於 9/4 決選,由行政院數位政委唐鳳擔任召集人,帶領來自官方、學術、社福與企業界等 7 位專業評審委員進行面談審查會。

本篇專訪的「大鋤花間咖啡生態農場」,便是今年決選出的 6 組 NPOwer 之一,將於今年 10 月 19 日登上年會舞臺。想聽更詳細、熱情、更有 power 的精彩演說,現在就購買 2018 NPOst 年會票,3 人同行更享優惠喔!

 

文/許蒼恩 NPOst 特約記者

將手指輕輕倚在樹葉上,耐心等候小螞蟻順利回到樹上,81 年次的郭柏辰,是大鋤花間咖啡生態農場(以下稱大鋤花間)的第二代。尚未有太多交談,他的一舉一動已無聲傳達出大鋤花間的核心價值:友善土地,友善周遭的一切人、事、物。從小成長於東山區的山林之間,郭柏辰從大自然中學會尊重每一個與他相遇的生命:「我喜歡與每一株花草植物、每一隻昆蟲、動物相處,只要生長在同一塊土地上,我們就有義務了解牠、尊重牠,如此就能和平相處。」

生態農法成敗的關鍵在於能否維持生物的多樣性。為了營造健康、完整的生態循環,大鋤花間堅持無毒耕種,不噴灑農藥、不施作化學肥料,近年更實行草生栽培,以供各類微生物、昆蟲與動植物棲息之所,藉由模擬大自然中一物剋一物的法則,形成共生共榮的生態平衡。

郭柏辰悉心檢視每一株咖啡樹的健康。攝影/許蒼恩

友善土地,從降低除草劑用量開始

郭柏辰開著藍色小貨車行至農田山腳下,迎面而來的是如乾稻草般枯黃萎靡的植被,他示意著往車窗外看去:「這些田裡都撒了農藥,尤其到收成期,為了讓作物能完好地被採收。」抬頭一望,香蕉樹上的累累果實與荒蕪的土壤形成強烈對比,日益發展的農業技術,讓人們能更輕易改變自然界中生命的榮枯。

根據統計,臺灣每公頃農地的年度農藥用量為 17 公斤,超高的使用量已經對生態環境與人體健康造成危害,「農藥雖然可以被分解,但需要足夠的時間,土壤也有一定的承擔上限。」以臺灣最常使用的除草劑嘉磷塞與固殺草為例,於土壤中的半衰期分別為 1 – 130 天以及 7 – 20 天。郭柏辰進一步解釋,隨著土地與生態循環被嚴重破壞,土壤分解的速度會更慢,長此以往將造成不可逆的危害;而來不及分解的農藥,部分則會隨著雨水匯集至河流,最終注入水庫或者流向大海

「希望臺灣能逐漸擺脫這麼高的農藥單位面積用量,所以我想要做的就是從降低除草劑的使用開始。」他邊說,車子持續往山林深處前進,周圍植物與樹林生長地越發恣意,景色也由褐黃轉為翠綠,上頭結著一粒粒鮮紅如寶石般的飽滿果實。抵達大鋤花間的咖啡農場後,興許是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郭柏辰的言談舉止沒有甫見面時的拘謹,開始侃侃而談近 2 年為農場引進的「草生栽培」。

薇拉西亞咖啡樹果實。攝影/許蒼恩

草生栽培:修復嚴重受傷的土地

生態農業指的不只是停止使用農藥與化學肥料,真正重要的是修復已長期遭受嚴重傷害的土地。「草,是大地的保護層,可以調節溫度,也能為土壤保留水分。」郭柏辰邊說邊將雜草層層剝開,露出底端老化的草根正在腐化,解除普遍認為雜草會競爭作物養分的疑慮,「草死了之後,養分最後仍然會回到土裡,還可以增加其中的微量元素,滋潤作物。」

儘管「草生栽培」有諸多益處,卻與傳統農作觀念背道而馳,連向來亟力支持有機耕種的父親也曾一度反對,「因為雜草照顧若不得當,確實會抑制作物的生長空間,也可能會引起病蟲害。」他笑說:「而且爸爸那一輩的農人看到田地東長一塊、西長一塊,好像沒人在整理,會被以為沒有認真務農。」

幾經討論後,父親讓他在部分農田試行「草生栽培」。剛開始,他一邊整理農場、一邊觀察當地自然草種的成長形態,且刻意保留適合的草種,「有些人會從其他地方引進適合的特定草種,但我喜歡以原有的植物為主,像是這片菁芳草,最高長到膝蓋的高度,並不會影響作物生長,也不會妨礙工作。」郭柏辰首先選擇植株低矮、分枝性低,以及非作物病蟲害寄主的植物,進而根據各區塊的日照程度、溫溼度差異,在農場裡培植菁芳草、黃色與紫色酢漿草,以及闊鱗鱗毛蕨等作為草生栽培的草種。

郭柏辰與他的工作夥伴魯瓦,每天都到農田巡視。攝影/許蒼恩

相較於移植特定草種,培植原有的自然草種便毋須花費額外的時間來移植與管理,「既可以省下買除草劑的錢,也不用花那麼多時間割雜草,又能兼顧生物多樣性,一舉數得。你看!草叢裡還住了許多的昆蟲。」

郭柏辰看似輕鬆帶過,其實嘗試「草生栽培」的背後,是對於農業人口老化的擔憂。「爸爸年紀大了。有一天我也會老,揹不動割草機,那怎麼照顧這塊土地?」他道出普遍年邁農民所遇到的問題,因為無法負擔除草如此繁重的勞力工作,只好選擇噴灑除草劑。而自然草種的「草生栽培」不但可以減輕農務勞力負擔、降低生產成本,同時固守了大鋤花間友善環境的初衷。漸漸地,父親了解「草生栽培」的益處,只要照顧妥當,咖啡樹就能好好地長,也不會引起病蟲害疾病的發生,便認同了他的想法。

遵守「一物剋一物」法則,完美生態平衡

今年,大鋤花間栽植的咖啡豆得到由臺南市政府舉辦的精品咖啡評鑑冠軍,送評美國咖啡品質協會(Coffee Quality Institute,簡稱 CQI)更創下 87.33 分的高分紀錄。「今年的成績很不錯,但去年首次比賽的結果更讓我意想不到。知道得獎的時候我很開心,趕快回來農場抱抱咖啡樹,跟他們說說話:『耶!我們成功了!謝謝你們把我照顧地那麼好,我也會一直努力照顧你們。』」

對於郭柏辰來說,咖啡樹不僅僅是為了收成的農作物,而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的朋友。「把你的心打開,挪出一些位置,他們就會進來。」站在山坡的高處向下眺望,微風陣陣拂來,整座山林似乎正在迎接著我們。「雖然咖啡樹不會講我們的語言,但還是可以用各種方式去認識、了解,慢慢地我就懂他們想要傳達的意思。」

圖/大鋤花間生態農場提供

仔細巡視每一株咖啡樹,他採下一顆佈滿黑斑的果實,「這得了炭疽病,」之後循著枝幹檢查,並指著枝節上的黑線:「這就是炭疽病的徵兆。同時也缺鎂,你看他的葉脈露出來,葉片也泛黃。」他解釋,每至結果期,咖啡樹需要耗費大量的精神與體力供給養分,樹體也會較為虛弱。而為了預防病情擴大,首先會摘除受感染的果實、病株與病葉,再藉由施肥讓整棵樹強壯起來,「就像我們人很虛弱的時候,就會生病、感冒;但強壯的時候,病毒就不容易侵襲,咖啡樹也一樣。」然而,此康復過程需歷經 1-2 個月,所需時間是傳統施用化學農藥及肥料的慣行農法的 4 倍以上。

有機農業因此在臺灣並不普遍,以 2017 年的統計數據計算,臺灣的耕地面積約 80 萬公頃,其中有機耕種面積為 7568 公頃,僅佔 0.8%。主要的原因是,有機耕作與慣行農法相比,所需的資金、時間與人力成本高,甚至承擔較大的病蟲害風險。「如果只是一味推廣有機耕種,而不知道成效如何,肯定沒有人要做,還會被人拿鋤頭追著跑。」郭柏辰笑道,一心要別人接受自己的意見行不通,改變是循序漸進的。所以他才先推廣「草生栽培」,維護生物多樣性,當生態平衡了,土壤就能重獲再生能力,「接著再建議他們逐量減少農藥使用,這時候有機耕種的經驗和專業知識就很重要。」

「小時候,放學遇到同學的家長,他們都會說我是『憨仔』的小孩。因為,那個年代對有機種植更不了解,覺得不符合成本效益,完全沒有『錢景』,傻子才會做有機。」傳統的農業生產以成本、產量及利潤來評估生產效益,往往忽略了最根本的問題──大自然是否能維持永續?郭柏辰解釋,農藥的酸鹼值普遍偏高,導致土壤質地裂變,如酸化、硬化,「然後我們就需要越多的化學肥料,殺蟲劑的濃度一年比一年高,當土壤結構被徹底破壞,我們的土地就一點東西都種不出來了。」

一顆顆移除感染病蟲害的果實。攝影/許蒼恩

下午 4 點,我們前往大鋤花間的另一塊咖啡農田,主要種植較為稀有的黃波旁(Yellow Bourbon)品種,此趟行經的山路更為狹窄顛簸,寬度僅足以讓一輛車通過,「這塊地旁邊連接的是原始林,每逢春末夏初,這裡會有非常多螢火蟲。」郭柏辰解說,超過 20 年的水土與環境保養,讓大鋤咖啡農場的生態循環達到良好的平衡,而這更是有機農業利於生態永續發展的最佳例證:「我們會為客人安排生態導覽,隨著季節變化有不一樣的體驗,有時候摘咖啡豆,有時候就看螢火蟲。」透過讓消費者親身前往產地,與農民做最直接的接觸,慢慢建立起信任。

「其實想透過導覽告訴大家,雖然山上與平地,看似距離很遙遠,但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相同的河域裡,只是我們住在上游、你們住在下游,但彼此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會互相影響的。」郭柏辰認為選購時,比起挑選外觀漂亮的食物,若消費者能將種植的方式,例如是否友善土地、或者保護環境作為考量標準,消費市場的改變就會在每一個人的行為中悄然發生。「我希望某一天,有機這 2 個字不再專屬於特定的消費者,那麼有機農業就會是臺灣再平常不過的事。」他懷抱熱情地分享著對於臺灣未來的想望。

為了土地放下最大產量的追求,「夠用就好」

維持生態的永續與穩定,首先要還給作物一個自然生長的環境,郭柏辰解釋,任何一種族群的大量繁殖都會吸引天敵,經過數次一物剋一物的循環,最終會達到完美的生態平衡,期間至少需要 3-5 年的等待。他回憶大鋤花間剛實行有機耕種的前幾年,也曾因缺乏經驗和解決問題的專業知識,收成十分慘淡。

圖/大鋤花間提供

「雖然現在收成也還算不上好,但基本上都夠用了。」這也是當初全家人選擇回到山上的原因:打造自給自足的生活型態。大鋤花間所種植的有機咖啡豆,主要提供咖啡店經營使用,額外的產量才會包裝販賣。「我們種好的作物,蟲先吃、鳥來吃、接著土撥鼠和山豬來吃,最後再換人來吃,營造完整的生態環境,他們都是裡頭必要的一份子。」

就連提及臺灣農民最害怕的颱風,他也認為只要平日按照時序完工,定期維持水路暢通,颱風亦是大自然清掃的一個過程,「颱風的災損,就當作請天公伯喝一杯咖啡,收成到的就是我們的。」崇尚自然的郭柏辰,陪伴大鋤花間歷經生態循環的每個階段,也更加了解如何適時地學會等待,接受失敗。

比起計算每年咖啡豆產量的多寡,郭柏辰更擔心氣候變遷如何影響咖啡樹的健康。咖啡樹需要乾溼分明的氣候,冬季少雨是結果期,採收結束後會開始修剪、施肥等工作。「生產完是他休息的時候,就跟產婦一樣需要坐月子。待春天冒出新葉,迎來春天的第一場雨就會冒出新的花苞,但今年沒有梅雨鋒面,一直到夏天才冒花苞,花期混亂讓咖啡樹休息的時間變短了。」近年詭譎多變的天氣,溼度、氣溫、陽光、土壤等各種栽種因素變幻莫測,為有機耕種與生態農法帶來更多未知的挑戰。

透過生態導覽,將客人直接帶到產地,建立生產者與消費者間的信任。圖/大鋤花間生態農場提供

分享經驗與知識,重新找回與土地的連結

郭柏辰分享農民朋友去年嘗試改種有機龍眼的失敗經驗──僅收成 1/3,其中一半還被蟲蛀。這讓他看了很心疼,興起建立知識與專業共享平臺的念頭。「我想要逐步將種植有機咖啡豆的知識及基本流程,透過文字與圖像的方式記錄下來,再建立一個雲端平臺,將我的經驗、各項統計數據,如土壤乾溼度、肥沃比等,在這裡與大家共享。之後,我還想集結栽植各種作物的有機農人,請他們分享各自的技術,讓初次踏入有機農作領域的朋友遇到困難時,能夠按圖索驥解決問題,降低損失的風險。」不過他也頭疼地說:「我對電腦不在行,可能需要花一點時間研究,或者找熟悉雲端系統、架網站的人幫忙。」

採訪的最後,郭柏辰說起故事:「你有聽過男孩救海星的故事嗎?看盡人生百態的老人對那個不斷在岸上撿拾海星、將之一一放回海裡的男孩說:『小朋友別傻了,這條海岸線有多長?海星有多少?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救活所有海星?』男孩默默撿起其中一隻海星,朝海洋丟去,並且說:『爺爺,但我知道當我撿起這隻海星,將牠丟進海裡的時候,我已經改變牠的命運。』」

郭柏辰說:「只要我願意繼續做,就能改變大鋤花間這塊土地的命運。」他認為雖然現在影響的人並不多,但對的事情必須堅持做下去,也期待能透過在 NPOst 年會上分享經驗,找到更多願意加入有機行列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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