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天使創辦人 Vincent：面對身障者，不是傲慢的「把你當人看」就夠了

58ecc0141e844eb8a442940a06f54266-2

本月選書為畢飛宇的《推拿》，導演婁燁將其改編為電影，演繹一群視障者的欲望故事。而台灣於 2014 年底前截止，共有超過 80 萬名身心障礙者，七十萬人求而不得的除了愛情還有什麼？包含視障者在內的眾多身障者又是怎麼想的呢？ NPOst 公益交流站於 2015 年 2 月 25 號邀請了手天使的創辦人 Vincent 與盲人點譯師張滄濱來討論他們被忽視的欲望。

手天使緣起於同志團體的所見所想

Vincent 原是台灣同志諮詢熱線的好夥伴，他參與同志的抗爭、遊行多年，在八年的運動生涯中，回過頭來想回到身障圈做點什麼，在西元 2000 年時，他帶著身障者上街遊行，開始在身障者的領域貢獻自己。

一般人唾手可得的欲望，身障者卻像是乞丐似必須去乞求他人，基本的生理需求比登天還難，「當我愈得不到、愈難追求，就更會放在人生的前面當作衝刺。」手天使竄紅，Vincent 到處演講，常被人指責有太多的欲望，他從不否認，更不諱言，「我們身障者的欲望太習慣被忽視。」

Vincent 在 8 歲之前就不良於行，45 歲前都拄著枴杖走路，45 歲後向命運低頭，開始坐輪椅。29 歲那年，他除了開始接受身障者的身份，不再感到自卑，也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生活中你不會注意到的小事，五公分階梯所劃分的階級

欲望來自生活，想去哪裡、想吃什麼、想去上課、想去工作，要開始行動卻遇到阻礙。街上雖然能看到很多身障者的身影，「台北市似乎很無障礙，這只是表面，我們的生活不只在馬路上跑。」Vincent 指出這個經常遭大眾忽視的事實。

一般人習以為常的階梯、路障，對身障者而言，成了天堂與地獄的阻隔。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穿著打扮美麗又好看，Vincent 有三位女性身障朋友想要進入服飾店購物，一般人閉著眼睛就能夠跨越的五公分階梯，對輪椅來說是一種很大的障礙，她們只能站在門外指點，也無法入內試穿。

電影院放映廳的樓梯亦是一種阻隔，廳內也沒有專屬於輪椅的座位，輪椅族經常被業者要求坐在第一排，必須從頭到尾仰著頭觀賞電影，「輪椅族都變成折頸族了！」重障者甚至連脖子都沒有力氣，看電影的欲望完全被剝奪了。

階梯所造成的階級劃分，被質疑的口腹之慾

幾年前，Vincent 和十台輪椅不到的身障朋友，到國父紀念館附近的麥當勞抗議輪椅族無法出入。他們擋在麥當勞門口，除了讓業者感受到壓力，也讓大眾體會到輪椅族的不便。

那時引起一些媒體報導，有民眾質疑他們為什麼不到其他餐廳去，Vincent 反問，「當你想要到美味的餐廳用餐，或是任何頂級的餐廳，你進不去，卻被質疑為什麼不能到別家餐廳去。」同樣的指責，為什麼對象是身障者時，就這麼理所當然？

也有人質疑，難道不能買出來吃嗎？Vincent 認為，「這和狗有什麼差別？」同樣花錢吃飯，卻只能在餐廳外用餐，也依然阻擋其他民眾行走。「如果只用本位去思考，世界會亂掉。」Vincent 希望，大家能有更多的同理心，有一定坪數、設置在一樓的餐廳，政府更應該規定業者要設置斜坡板，讓重障者方便進出。

無障礙公車因人而有礙

除了這些意想不到的細節，大眾運輸對身障者來說也不如想像中方便。台灣目前有三種低底板公車，一種是將斜坡板抽出，一種是遙控式，最後一種是將斜坡板放在出入口，也是抽出使用。

當司機為了讓 Vincent 能夠上車時，必須離開座位放置斜坡板，Vincent 害怕候車民眾的目光，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千夫所指的罪人，「所有人都在等我，還要司機可憐我、讓我上車，向民眾低頭。」Vincent 不願搭乘公車，直到男友逼著他去。

Vincent 分享一次搭乘公車的經驗，「公車的輪椅席上有個人站在那兒，雖然車上很空，但司機說那是那位乘客的權利，自己無權趕走他。」雖然他心裡也認為那位乘客應該禮讓給自己，但此時男友正和司機理論，所有乘客盯著 Vincent，「我已經很想走了，但我的男友告訴我應該堅持，我們去擋住公車，即使被警察抓走也要堅持。」

也有司機謊稱斜坡板壞了，一個女孩跳上車將斜坡板抽出來，指責司機說謊，司機只好一邊罵髒話，一邊推著 Vincent 上車。但 Vincent 認為，與其祈禱自己遇上好心人，不如制定 SOP。

每次搭乘公車之前，Vincent 還是希望民眾可以不要一看到搭乘輪椅的人就露出厭惡的臉色，他向在場的聽眾呼籲，搭乘大眾運輸時，給予身障者一些聲援，不用看受到指點、注目就能夠上車，這會讓身障朋友更有尊嚴。

無障城市中隱藏的障礙：使不方便的人更加不方便的無礙設施

選舉時，Vincent 鼓動鐵藍的家人投票給柯文哲，但他也以受難者的身份向柯文哲抗議。「出門要搭無障礙計程車，居然要比一般人多收 50 元！」Vincent 並非在意多收費，他認為這是觀念上的錯誤，這項措施隱含著「50 元的收費是補貼身障所造成司機困擾的服務費」一樣。

欲望受阻不一定只源於商家與政府，也可能來自台北市的每一個市民，無論是行人或是機車、汽車。小小的人行道，除了行道樹之外，望前走還有機車。好不容易登上提款機前的階梯，卻無法看到螢幕。內急想要方便，即使有無障礙廁所，輪椅卻無法入內。馬路上隨處可見的路障、石柱，要擋住機車違規停車、行駛，但作用不大，只有輪椅族被拒於千里之外，冒險走在馬路上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就是輪椅族的日常。

Vincent 和男友在一起 16 年，雙方的家族也都接受了，卻無法結婚。同性戀結婚納入法律的保障，需要兩千三百萬人的共識，「你們的父母結合，也需要那麼多人同意嗎？」Vincent 表示，不只有性慾被忽視，他想要成家的欲望也同樣被阻攔了。

沒有任何一個政府單位願意面對身障者的欲望，社會也習以為常的視之不見，學校連最基礎的性教育都避之不及，何況是身障者的性？

幫助身障者解決性需求的手天使

手天使目前只有男性志工，也只服務男性（3/12 更新：手天使現在也有女性志工囉！主要負責服務異性戀男性重障者），身為男同志的 Vincent 自言對女性感同身受，但礙於刑法第十條的規定，進入他人身體的行為很可能被告，因此目前仍無法為女性身障者服務。他也提到，社會對女性談論性的言論使度仍很緊縮，女性若在公眾場合談及性話題，就是敗俗、淫蕩，對男性卻非常寬容。

在手天使剛開始服務時，有人說指責這群男同志義工只是想成就自己的欲望，才去服務身障者，Vincent 請大家理智地想，「想成就自己的欲望，去幫身障者就會得到高潮嗎？」

Vincent 身邊很多青年身障朋友連手都沒辦法舉起，根本無法解決自己的性慾，也不會有人想到，癱瘓的人同樣有性需求，因為這些原因發起手天使至今兩年多，現在也逐漸有異性戀朋友加入擔任義工，「我相信這個『同性戀只是想成就自己性慾』的謊言已經被打破了！」

解決身障者的性需求只要幾分鐘就足夠，但手天使義工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在身障者接受服務前，手天使會花費兩三個月的時間與之交談，了解身障者的性傾向、身體狀況，才會開始服務。

手天使每次服務只有 90 分鐘，不只幫助身障者打手槍，服務如果提早結束，剩下的時間可以自主選擇要不要繼續聊天。身障者如果與性義工好好聊天，可能可以得到一個親吻、擁抱，或許看起來頗有爭議，正是用欲望促使身障者往前走。

以欲望驅使身障者學習如何與人溝通

如果身障者不喜歡來為自己服務的義工，也可以拒絕，「但你在拒絕他時，也要有準備會被拒絕。」而性義工當然也可以拒絕。Vincent 希望短短的九十分鐘裡，除了解決身障者的性需求之外，也能啟發他們的人生，與他人溝通、互動。

多數的身障者並沒有和太多人互動，「在身障者的文化中，很少有機會拒絕別人。」Vincent小時候曾因為拒絕他人的幫助受到母親責問，他認為這只是成就了一般人的愛心，但踐踏了身障者的自尊，也使身障者在拒絕他人時承受很大的壓力。「身障者習慣了，被教導、被馴服，但我們是活生生的人。大家被教導要有主觀意識，社會化後學會拒絕或接受別人，為什麼身障者不能？」因此手天使希望身障者學會拒絕別人。

手天使只為身障者進行三次服務，而且不能挑選義工，曾有人質疑，為什麼身障者不能選擇誰來為自己進行服務呢？還不如性交易可以看對眼再付費。Vincent 表示，「我們是利用這三次的機會讓身障者與三個不同的朋友互動，增加社會化的部分。」第一位使用者接受服務之後，才開始交男朋友，雖然不斷失敗，但這樣的過程才更有利於身障者在這個社會上的生存。

雖然有人說手天使富有愛心，但這不是施捨、救濟，「我只是想交男朋友，就去享受自己的人生了，那誰管那些重障者呢？」Vincent 認為他只是把社會虧欠身障者的部分，用自己僅有的力量還給他們。在成就自己欲望的同時，如果也能顧及身邊的人，無論是親朋好友還是路過的陌生人，這欲望不只是生理上的，還包含了食衣住行等，若每個人更感同身受這點，世界或許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