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人想什麼?】「不珍惜捐款,財報漂亮也沒意義」、「NPO 不能留人,什麼議題都不用再談」

圖/Debby Hudson @ unsplash

編按:

過去 2 年,新政府上臺廢止了《紅十字法》伊甸基金會爆出與復康巴士司機的勞資爭議、《蘋果日報》記者臥底調查「圓夢 580」臺灣世界展望會坦承曾因性取向而辭退前董事王增勇113 家暴保護專線流標,以及臺灣社福界的勞動權益困境安置機構的性侵與暴力體罰⋯⋯

而這其中,捐款人的責任究竟在哪裡?NPOst 對臺灣的捐款行為倍感好奇,因此每月定期於「捐款人想什麼?」專欄中刊出 4-6 位捐款人訪問,期望進一步了解每個人捐款時的想法。當然,少數的抽樣無法代表臺灣廣大的捐款族群,但其中不乏寶貴的建議方向,值得機構團體思考。

若您也身為捐款人,並且願意協助我們透過長期的質性調查積累,與 NGO 共同改善大環境,歡迎您來信留下您的聯絡方式(contact@npost.tw),我們將在您方便的時間訪問您,讓 NPOst 、公益組織、捐款人都藉由更多的理解,拉近彼此的距離。

另,本專欄設立主旨為傳遞捐款人樣貌與想法,了解所謂的「捐款人觀感」,希望讓各團體在對外溝通與勸募操作時,能作為掌握對話氛圍的參考之一,因此不特定追究各捐款人的回饋或進行深入的議題報導。若您對公益領域的各項議題有興趣深入理解,歡迎您訂閱 NPOst 公益交流站

傾向支持小型、在地組織的資深社福工作者

蘇太太,47 歲,社福界工作人員,位居臺北市,年收入約 70 多萬元

回想起來,我最近的捐款對象是臺灣環境資訊協會,差不多去(2017)年後半年開始,我認養了一個跟土地、環境有關的捐款專案,為期一年,一次捐助大概 3000 元,透過這個專案的推動,我可以支持家鄉的農地復育、生態還原,年底時農園也會邀請認養者參加採摘有機橘子的活動,聽他們說明理念,到時我想帶著其他朋友一起去。

此外,大概前 2 年開始,我開始捐助彰化家扶中心。我有次到那邊講課,因為自己身在非營利組織工作,看見彰化家扶的環境與教育模式,深知早療需要非常多的人力與資源,我便把講課收入捐出,自那之後我也每個月捐 1000 元給彰化家扶,以郵局帳戶每月自動扣款。

圖/Kelly Sikkema @ unsplash

其他如 103 年起,有機會剛好認識在新北辦活動的青少年表演藝術相關團體「青藝盟」,他們帶著青少年,用演戲的方式輔導較為邊緣的孩子,因為我也住在附近,有空就會過去青藝盟參加活動,也會順道當面捐款,7 月他們固定有表演活動,我會去當當觀眾。(參考:藝術就像避風港,撕下青少年身上的標籤/專訪「青少年表演藝術聯盟」社會企業

還有大約在 102 年,因為我在街頭遇到綠色和平(Greenpeace)的街頭募款專員,從那時候我就開始支持綠色和平,他們每年年底也會有專案性的勸募活動,我會評估自己的狀況決定是否支持,我從每個月定期捐助 200 元,到 106 年調升為每個月捐款 500 元,直到現在。

青藝盟透過藝術表演,找回孩子與社會的連結。圖/青藝盟 fb

我曾經中斷對慈濟的捐款,我從工作後辦理第一張信用卡開始捐款給慈濟,為期 5 年左右,後來是因為工作轉換而停止捐款;此外,我在 27 歲時也曾透過世界展望會認養兒童,維持了 3 年,也是因為轉換工作而停止認養。

後來我也沒有回頭捐助慈濟或是世展。慈濟的話,是因為我覺得它的資源相對比較多,我希望資源可以流轉到比較小型的團體;世展則是因為我覺得認養孩子對我造成了困擾,組織會請小朋友定期寫信給捐款人,對我來說,這件事情對孩子好像是個殘忍的提醒,你得向捐款人報告近況、謝謝他,還要給他照片,我心中不是很贊同這樣的做法,我認為能默默資助需要的人就夠了,回饋則可以透過行政方式給予,不是認養童來擔任這樣的角色。

我曾經陪同朋友參加其他縣市家扶舉辦的「相見歡」活動,也同樣讓我有負擔感受,好像在提醒雙方都「有責任」。其實我支持彰化家扶的時候,並不是為了認養兒童,我希望我支持的這筆費用可以作為人事支出用,薪資、行政或辦活動需要的費用都可以,很多行政層面的支出是支持前端服務很重要的來源,因此我不指定捐款用途,尤其支持在地小團體時,我甚至會直接註明捐款支持行政費用。

捐款人蘇太太傾向默默支持需要的孩子。圖/Tim Mossholder @ unsplash

我接受 100% 的捐款費用都作為行政支出,沒有問題!非營利組織要爭取到行政費用相對比較困難,補助費用往往都限縮款項用途,我認為如果支持一位專業人員,可以讓專案事半功倍,就算捐助的錢用在看來奇怪的地方也沒有關係,只要運作正常,我都能接受。

如果組織有運作財務上的瑕疵,我會考量是否停止捐款,只是考量,也不一定馬上停止捐助,因為我認為必須仔細了解組織行事的瑕疵是源於個人或整個群體,除非這個單位一直都沒有辦法好好發薪水給工作人員,我可能會考慮停止捐助。但其實面對發不出薪水的窘境,我又會希望支持行政費用,也許我並沒有真正明確的答案。

早期上街頭,現在捐款支持的「暴民老媽」

呂淑雯,58 歲,學術基金會兼職人員,位居臺北市,年收入約 30 萬元

我從民國 73 年加入家扶基金會的認養人行列,到現在都沒有斷過,已經 34 年了。一開始我認養 2 位花蓮兒童,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孩子長大後必須自立,家扶會協助認養人轉換認養對象,我到現在女孩換了 3 個、男孩 2 個;後來也用我 2 個孩子的名義分別透過家扶與世展再認養另外 2 位孩子,等於到現在每個月維持認養 4 位小朋友。

認養達 20 年以後,我的孩子剛好也大了,我就帶著孩子一起參加家扶舉辦的「相見歡」活動,到現在也已經 15 年了。在這之前,我只陸陸續續收到認養童寄來的信件,參加活動後,我跟幾個孩子現在也都保持聯絡,甚至我會把已經自立的大哥哥、大姐姐找回來一起認識新的認養童,比較拘謹、害羞的認養童也因此較能敞開心胸,與我聊聊近況,甚至未來的打算。

捐款人呂淑雯會召集不同階段的認養童,一起參加相見歡活動。圖/呂淑雯提供

在呂淑雯的「媒合」之下,不同代的認養童相處融洽,也會彼此照應。圖/呂淑雯提供

另外我還有捐助給一些倡議團體,像是綠色和平,那時我去華山光點電影院看電影,出來後遇到他們,便跟他們聊天,後來我加入捐款行列,每個月固定捐助 500 元,維持了 5 年。

前年開始,我對一些新的團體有興趣,想要捐款支持,便停止捐款給綠色和平。從那時起,我陸續成為地球公民基金會國際特赦組織One-FortyGlocal Action 的定期捐款人,每個組織每月固定捐款 500 元。以 One-Forty 為例,一開始我透過「認養故事」(單次捐款)的方式支持他們,後來漸漸轉為定期捐款。我認為他們跟我過去熟悉的團體不同,多用創新的方式實踐理念,像是成立一週年時,他們邀請故事認養人齊聚一堂,分享彼此的想法與經驗,非常溫馨,到現在他們成立 2 年多了,只要有辦活動我都會去參加。(參考:60 萬個旅程,60 萬個故事/One-Forty 2017 年度特展報導

最近我還透過網路認識「臺灣社區實踐協會」,他們也發揮創意,年初舉辦的募款餐會還結合在地商家,每一家出一道菜,品嚐菜餚的同時還能聆聽故事,半年後的最近,我也加入捐款,每個月固定捐贈 250 元,他們會回饋給我在地商家的優惠券。(參考:林立青專欄/在地深耕 10 年,社工像家人,社區實踐協會成孩子的避風港

捐款人呂淑雯近年也成為關注移工議題的新創 NPO「One-Forty」的支持者。圖/One-Forty fb

早期認養家扶的孩子我都是用劃撥的方式完成捐款,這幾年逐漸改成信用卡扣款,我覺得比較方便。現在我固定每月捐助 5 個組織、4 個孩子,大約支出 7000-8000 元,目前不會覺得特別負擔,因為我物欲很低,也很少消費。

我會稍微看一下組織的財報,因為我自己是社會團體出身的,我會看一下組織的人事費用怎麼支出,有沒有接政府專案。早期第三部門倚靠捐款經營下去,現在很多都會接政府專案,實踐理念與被收編之間的拿捏非常辛苦。

我自己有一個原則是不捐助重大災害,像是日本 311 地震或是臺灣多年前的 921 地震,我原則上不會捐,我認為這方面的善款捐助不缺我錦上添花,921 時我有捐贈物資,不過也是透過認識的基金會,明確知曉災區的需求才捐。此外,零錢箱我也不投,但如果旁邊有 DM 我會看一下,先認識這個組織,再決定是否要投入善款

捐款人呂淑雯原則上不跟進一窩蜂的重大災害捐款。圖為 2011 年日本 311 東北大地震,海嘯襲擊南相馬市。圖/路上写真家 [overworked and catching up!] @ VisualHunt.com, CC BY-NC-ND

我在乎組織關注的議題我是否認同,像移工、偏鄉教育、環境保育、同志成家、多元性別、人權等議題我都很有興趣,平時會透過臉書關注,也會針對議題發言、跟朋友討論。對我來說,如果組織行事背離初衷,我絕對會馬上停止捐款

我多年來都在社會團體工作,過去也常常參與社會運動,甚至帶著孩子翹課上街頭,兒子都稱我是「暴民老媽」。現在沒有力氣站上街頭了,便希望可以從幕後支持,我可以接受捐款的 5-6 成作為人事支出,至少要把人養好,不然現在工作者的流動率都太高了,一些珍貴的資源運用方法、做事方式很容易就這樣流失掉,把人留下來非常重要,沒有人,這些議題都不用再談

把捐款行動當作生日禮物的新世代捐款人

林智偉,27 歲,金融業,產品經理,位居臺北市,年收入 100 萬元以上

我每一年年底的時候,都會先上網做些功課,或是根據自己過去的經驗,一次捐款給 10-20 個組織,每個組織捐助 1000 元,一次花費 1-2 萬元,這麼做大概 9 年了,就當作我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我目前每年捐款對象並不固定,有時候是剛好發生某些事件,某個議題正在被大力倡議,會成為我的考慮對象,其他主要都是醫療、性別平權、環境保育相關的組織;此外,平時我也會參與一些募資平臺的專案,只要內容我可以認同。

我從大學的時候開始捐款,平時我有存零錢的習慣,要是容器滿了,我就會拿去郵局劃撥,把它們捐給某一個團體。捐款從來沒對我造成負擔,我也認為捐款不該成為負擔,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圖/Michael Longmire @ unsplash

雖然每年例行的捐款行動我都會換捐款對象,不過還是有幾個固定捐助的組織,像是臺灣環境資訊協會、臺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另外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前陣子因為沸沸揚揚的婚姻平權議題,我有捐給婚姻平權大平臺以及臺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而在醫療方面,我也捐給屏東半島一個牧師曾經發起的專案,為屏東半島貧脊的醫療資源出一點心力;還有我也會透過智邦公益館聯合勸募認識 NPO,我曾透過他們捐助地球公民基金會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以及華山基金會

評估是否捐助這些團體時,首先我會希望不要有宗教背景,組織也不要太大,再來就是我會想辦法看看它有沒有負面新聞,也會看近幾個月的捐款名冊,如果捐款數量比較稀缺,組織宗旨我又可以認同,我就會捐款。

捐款人林智偉每年生日都會捐款給 10-20 個 NPO,其中也不乏關注性別議題的團體。圖/Akiraxcc on Visualhunt, CC BY-NC-SA

我很在意組織有沒有提供信用卡扣款的捐款方式,對我來說比較方便,因為我一次必須捐給 10 多個團體,利用信用卡扣款才方便統一在網路上作業。我也知道組織會將我捐助的錢用來作為人事支出,我可以接受,畢竟本來就有勞力付出,一定要有薪水,我可以接受大約 40% 用在人事,其他 60% 用在希望幫助的對象身上。我認為這些社福相關團體的從業人員一定要有好的薪水和勞動條件,才會有人願意投入。

此外,我認為政府應該把關每一件捐款行動,包括把零錢箱放在任何角落的團體,我覺得這些很難分辨真假,甚至使人把錢無意識的投入和自己理念背道而馳的組織零錢箱中,例如我不能苟同青少年純潔協會但他們的零錢箱四散,這樣很難找到捐款的主人。(參考:公益界的灰色金庫:衝動型零錢捐款去向難追,不如長期關注所捐團體動向

對我來說,有時捐款成為一種代償,我知道自己沒有時間,能幫忙的力量也許也沒有很大,不能跟專業人士相比,因此,我付出一點錢讓專業做事,例如老人照護就非常需要專業的支持,從第一年捐款我就這樣想,我希望未來可以持續捐款。

關懷邊緣議題的社工

阿鐵,35 歲,社福業,社工,位居桃園,年收入大約 60 萬元

我最近捐款給臺灣關愛之家協會,以及舊鞋救命

會捐給關愛之家主要是看到他們的相關報導,關愛之家服務遭受社會歧視與誤解的愛滋病童,服務過程充滿困境,因為我認同他們的理念,便進一步捐款支持,到現在已經捐了 2-3 次,每次大約 3000 元。舊鞋救命純粹是因為我去過非洲,我確實知道他們有缺乏鞋子的議題,因而捐款。

其實我也認同沒有仔細評估而捐贈物資可能對當地帶來困擾,例如產業排擠,當初我並沒有想很多,只因為我去過非洲,想要協助非洲之際,剛巧看到可以小額捐款給舊鞋救命就行動了,我記得當時捐了 30 元美金(約臺幣 900 元)。看過非洲物資捐贈的相關報導後,我持保留態度,如果經費有限,我只會選擇捐助關愛之家。(參考:褚士瑩專欄【阿北私會所】舊鞋救命救非洲?東非國協:盼立法禁止二手衣鞋捐贈善意之外,再多一點調查與評估/再談非洲二手衣鞋捐贈

我最早的捐款紀錄是伊甸基金會的小額捐款,大學畢業後我進入伊甸工作,當時有名為「愛心卡」的信用卡,透過此卡刷卡消費,銀行會將每一筆消費金額的千分之幾回饋給伊甸,也可以透過這張卡片辦理定期捐款,但我沒有這麼做,我只用卡片消費了幾次。

捐款人阿鐵因為去過非洲,深感當地資源貧乏之苦,而進行捐贈,不過他也表示,未來會多方評估後再決定。圖/2Photo Pots @ unsplash

我沒有看過關愛之家的財報,但我對他們的服務內容相當了解,到目前為止都很信任他們。我認為財報不是那麼可信,像伊甸的財報那麼漂亮,但根據我在伊甸的工作經驗,我並不認為他們有將善款用在對的地方。在我工作期間,組織要求工作人員餐費一人 80 元,但換成高級長官,卻吃 200 元都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好好珍惜捐款人的錢,我覺得財報做得漂亮,意義也不大,組織有必要做好捐款責信,但累積信任光看財報參考性是不夠的。(參考:捐款人 & 企業,你願意成為公益組織的重要關係人嗎?/伊甸復康巴士爭議懶人包 & 回覆整理

目前捐款沒有對我造成負擔過,我自己的模式多是一次性捐款,這個月有比較多剩餘的錢,我就會開始思考可以捐給哪些對象,或是有時候剛好抽獎抽中獎品,像是棉被或是禮券,我會直接贈與有需要的團體,如果裡面剛好有認識的人,會直接轉交給他們處理。

捐款人阿鐵關注愛滋兒少議題,因而捐助關愛之家。圖/Esoon @ Visualhunt, CC BY-NC-ND

我知道我捐出的錢可能被用在人事與行政費用,我覺得這很合理,取多少比例去用就看組織怎麼解釋,我捐 100 元,如果他需要 20 元,那就拿 20 元去用,如果需要 80 元,那就拿 80 元去用,只要說得出來這筆錢帶來什麼效益、用在什麼地方,只要規劃合理,就可以接受

我一般也不會指定捐款用途,因為我自己在社福界工作,知道指定用途可能會使工作者綁手綁腳,我捐款了就是讓組織發揮、尊重組織的決定,支持整個單位,有些時候案子進行到一半會需要額外的服務,只要不偏離初衷,影響不大,我都可以接受。(參考:余孟勳專欄/捐款應該「指定用途」嗎?NPO的「後勤行政費用」可能省過頭了

如果我沒錢了,或是我知道組織並沒有善待捐款,我就會停止捐款。我會想要知道組織使用捐款產生的效益為何,如果我是長期捐助,甚至會進一步想要知道組織是不是單靠捐款在運作,有沒有能力自己賺錢,自己養活自己,單靠大眾捐款的話,效率會越來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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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黃愉婷

曾任 NPOst 編輯。 八年級生。社會學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