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ya 專欄【索瑪花開】「老師,你還會回來嗎?」來來去去的志工教師,苦了誰?

0

 

作者按:

一個香港女生,NPO i-Action 創辦人,一個與世隔絕的漢生病康復村。每隔週四,希望你們都會喜歡涼山的故事和照片,一切都是他們最真實的生活、是我和他們最真實的走近。

索瑪花開03

2013 年,我在阿布洛哈漢生病康復村待了一個月,走的那天,孩子們都在小學門口送我。

「霍老師,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還在猶豫該怎麼回答時,另一個學生就已接上口:「我覺得你不會再回來了,因為以前來過的哥哥姐姐都沒有再回來過,他們都騙我們的。」其他學生都紛紛點頭,臉上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這讓我記起很多年前,在柬埔寨孤兒院的一個畫面。

那時候,我還在讀大學,參加了學校到柬埔寨的服務團。其中幾天的行程,我們在一家當地的愛滋病孤兒院「服務」。孩子們比想像中熱情,都會主動過來牽著你的手。很快我們就熟悉地玩起來。沒有一個小孩會被冷落,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兒子/女兒」。

小希是我的「兒子」,5 歲,每天我們都在一起,他的小手總是一直牽著我不放。到現在我家裡還放著一張和他的合影,是我某天離開孤兒院時,他和我用手比划起一個愛心的瞬間,我多麼希望回憶永遠停留在那一瞬間。短短幾天的相處,內心深處已和他產生了感情,我想他也一樣吧!

我和小朋友在村裡

走的那天,上午我們都很把握最後的相處時刻,也想到分別的一刻會是多麼不捨。然而,卻出現了讓我最深刻的畫面。這是一家很有人氣的孤兒院,總有來自不同國家的志願者不停前往。當天,我們還沒離開,下一批志願者又來了。我清楚記得,在窄窄的走道上,當老師宣布新來的哥哥姐姐會陪他們玩幾天後,我「兒子」就突然鬆開了我的手,和其他孩子一起奔去找新的「爸爸媽媽」了,頭也不回!直到我們走的時候,他們都已互相玩得很開心,彼此就連一聲再見都沒說。

被鬆開手的一剎那,很刺痛我,一直都忘不了那個畫面。但是,誰的錯?孩子嗎?不,他們都只是都熟悉了。當每個星期都會有新的哥哥姐姐來「探望」他們時,他們已習慣了這種短暫的關係與相處,已經懂得不期望和投放太多,就能免卻自己受傷害。現在回頭去想,錯的或許是我,和其他同樣沒想太多而短暫停留的「義工」們。當時的我們都太年輕,沒想太多我們帶走和留下來的會是什麼,更不會想,到底他們是否需要我們。

那些年,我在柬埔寨的孤兒院

記得很多年前看過一篇網路文章「叔叔阿姨,請你們不要再來我們這義教了」(義教:支援落後鄉鎮中小學校教育和教學,又稱「支教」),裡面提到:

在這之後,支教的、助學的,天使計畫、愛心行動接踵而來,以我們貧窮的名義,擠進我們的細胞,滲入我們的骨子。在這之後,我們開始有點反感,我開始明白你們所給予的遠不是我們想要的,你們的愛心破壞了我們心靈的安靜,你們的奉獻破壞了我們傳統的善良,這些,也許你們永遠無法察覺。

傳言這是山區孩子寫的信,我不相信,太一針見血了,字裡行間裡也失去了山區孩子特有的質樸。不過,誰寫的也不重要,這個題目絕對值得我們深思。當有人開始質疑「志工教師」,甚至責罵他們只是在消費貧窮而彰顯自己的愛心時,追本朔源,我們該要想的,是為什麼會有「志工教師」的出現。是志工教師們在添忙添亂,還是反映出一種教育上的缺失?

2013年聖誕給孩子們帶來了香港哥哥姊姊寫給他們的卡

記得曾有一位在山區義教了 2 年的老師說,每次離開,小孩們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拉住他的衣角不讓他走,心是有多酸。「但我不能對他們承諾什麼,也無法和他們走一輩子。大家都說義教是對孩子的傷害,其實,對我們又何嘗不是呢?我們都投放了許多感情和回憶在這些地方。有些孩子或許轉眼就會忘了我們,但他們在我們心中卻會是永遠的美好回憶!」

是的,我懂。就是在阿布洛哈村,這 2 年,輾轉已換了十多個老師了。作為當時村裡第一個「志工教師」的我,偶爾,有的孩子居然會喊不出我的名字了,是挺傷心的。然而,誰的錯?是那些來了又走的志工老師嗎?不是,我相信他們都已盡力了,在這麼艱苦的地方,他們每一位都堅持了半年到一年半。對於來自城市的他們,已是多麼不容易。在他們來之前,這裡的六年級學生連單雙數是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他們,孩子們或許至今還不懂得寫自己的名字。

我和我的二年級

志工教師,該不該?我想,這是一個恆久值得反思的話題,也不會有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我們都需要做的,是在出發前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去、為什麼他們需要你來;你們想帶走什麼,又能留下什麼?說到底,義教的目的不是為了彰顯誰的愛心,而是擁有一個更宏大的理想──但願以後都不會再有義教、不需要義教,願每個孩子們都能得到好的教育,不管在富裕或落後的地方。

作者介紹

Sonya

80 後,香港人。從記者、公關,輾轉跳進了 NGO,負責災害管理工作。曾赴前線災區,亦曾派駐四川工作 2 年,專責汶川地震重建項目。後因心繫涼山,辭職成立自己的 NPO「i-Action」,從此與涼山和「痲瘋村」建立深厚感情,更把自己視為半個涼山人。需要養家,唯邊經營 NPO,邊打工賺錢。曾「兼職」空姐,甫又轉為自由攝影師。喜歡文字,喜歡攝影,喜歡以不同身分看世界,用照片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