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幫助還是消費部落?一個偏鄉課輔老師的省思
文/道卡斯平原的社會觀察家(清流部落課輔志工)
你知道清流部落嗎?很多人會說不知道。那你有看過賽德克巴萊嗎?相信大家點頭如搗蒜。清流部落是我們國中歷史課本裡的川中島,莫那魯道的後代世居之地。
近年來台灣大專生很流行當海外志工,泰北教中文就是其中一個熱門選項。台灣到泰北是 2,277 公里,剛好,我長期騎車去清流部落,兩年的時間,加起來也有 2,288 公里,人家是坐飛機,而我則是每個禮拜從暨南大學騎機車去部落。
當初,我在埔里教會教課輔班,主任的一個邀請,讓我去到清流部落當課輔志工。
有一天,主任問我說:「老師你知道清流部落嗎?」我說:「不知道誒,在埔里嗎?」主任說:「不是誒!但他們很缺課輔老師,你要去嗎?」
我當時笑笑地說:「好啊!我正想說這裡有很多課輔老師了,我都上不到幾堂課,可以去別的地方了。」但主任聽到我爽快地回應,反而有點擔憂地說:「去清流部落來回要一個多小時,而且是一週兩次喔!」但我仍舊笑笑地回應:「你考上台大時,會嫌太遠不去讀嗎?哪裡好就去那讀,哪裡有需要就去那裡吧。」
你真的能帶來幫助,還是只是在消費弱勢?
每到寒暑假期間,許多大學的服務性社團或組織,會到台灣各個名為「偏鄉」的角落去做「服務」。但是當一次次的營隊結束,也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質疑這樣的短期暑假營隊真的能幫助到當地嗎?還是只是在消費弱勢?
這也讓我想起,我們學校李家同校長曾有過這樣相似的論點,其在陳樹菊的新書發表會談及大學生偏鄉服務直言,「這些大學生是「白癡」只會帶小朋友唱歌跳舞,但是山地小朋友本來就很會唱歌跳舞了,又不需要人家教。」
確實唱歌跳舞是沒有對學員帶來多大的課業幫助,但我想說的是,他們也是個小孩,不陪他們玩,憑什麼他要跟你有所連結。因此我們應該要做的,不是一個嚴肅的訓導主任,也不是一個小丑哥哥,而是一個會陪他度過一段時間的鄰家大哥,陪他們寫功課,寫完功課也不忘跟他們一起玩。
我認為營隊沒有什麼不好,只要是對部落、對偏鄉真心付出的人,一個禮拜的營隊或許不會對孩童課業有什麼成長,但我想在部落多數是隔代教養家庭的情況下,陪伴是真真切切可以給他們的。
為何部落一直有需求,因為家庭一直沒供給
我在部落的某日,有個孩子聯絡簿被老師寫了未簽考卷,我想著可能跟我們一樣考太差,不敢給爸媽簽,所以我就問他:「咦?怎麼忘記簽名呀,是不是考太差呀?」
他搖了搖頭後,拿了考卷給我。我看了一眼,考得很好,難的科目也有80分。於是就問他:「你考得很好,怎麼不給阿嬤簽名?」
結果他回我說:「因為聽同學說他考試考得好,給他媽媽簽名,媽媽就會買玩具給他,所以我也想給媽媽簽,只是她很久沒回來了。」
這個孩子不是特例,在課輔班中,多數學童多來自單親家庭,並且絕大多數是隔代教養,部落人口外移早已不是秘密,而是個不爭的事實。我在課輔班的觀察,認為原鄉的隔代教養有 2 個十分棘手的困境。
1. 單親家庭加上子女眾多
在我所處的部落,女性未婚懷孕的比例偏高,根據內政部戶政司統計,清流部落所處的南投縣在各縣市未成年懷孕比例中,高居第 3 。學員的母親為了扶養小孩到外地工作,在外地工作生活不易,所以常見同居的情況,再加上較無節育觀念,使得姐弟檔的學員有的來自同母異父的家庭,撫養責任多數則落到祖母的身上。
2. 祖父母育兒觀念有落差
當祖父母要照顧的子孫眾多,照顧上也難免會有疏忽。由於隔代的溝通較不易,祖父母輩與孫子女認知的不同,加上成長背景和時空差異大,像是族語與國語之間的溝通困難重重,隔代教養兒童的情緒及行為表現,通常較容易產生憤怒、不安、害怕、拒絕、失落和沮喪等情緒,更多有自信心不足、表達能力較差的問題。此外,部落的長者在經濟、教育上,與其他地區的長輩相較偏低,在衛教、膳食的供給上,有時較為缺乏,孩童的身材比都市孩童矮小、瘦弱時常可見。
陪伴不應只有一個禮拜,功課也不會只有一天
陪伴雖然不限於實際在他們身邊,一個禮拜的用心投入,也能帶來有品質、有影響力的陪伴。但在現實中,要在短時間內要達到是有難度,所以我才以長時間的課輔待在清流部落,希望可以學習與學員的互動模式,陪他們在不同階段,面對課業、生命中的難題,摸索出適合他們的方法,深度陪伴並帶來改變。
我認為要將服務的眼光放遠,不要讓「服務」淪為在「消費」這些孩子。一個禮拜的營隊,讓孩子認識你、喜歡你,但你卻不再參與他們的生命,只成為你日後掛在嘴邊的那些「偏鄉服務經驗」。
在上課的這段時間,我覺得課輔班的每個學員都是如此──剛來課輔班都會將一些不好的習慣帶來,如講粗話亦或不雅的肢體動作,雖然都會很心急的想做一些改變,但我們發現越是嚴格約束,學員越是反抗。
此外,我們一週只有一天的課輔班也處於劣勢,作業的量有五天,但課輔只有一天,所以這個改變不是課輔班給學員的,而是課輔班給祖母的。
有一個學員剛來的時候都不寫作業,我們跟祖母溝通後,並透過實際的行動,轉送祖母外界捐贈的物資,包括鞋子、書包、米、沙拉油等等,減輕祖母的照顧壓力,並且希望她能鼓勵兩兄弟參加本中心的課後照顧班。
在課輔老師的關懷與陪伴,與祖母有了進一步的信任關係,而也因為祖母督促的關係,經過幾週之後,學童開始會在老師的鼓勵下,慢慢地完成作業。雖然不是每次都可以完成全部,但是每個禮拜都有進步。
從沒習慣被說笨,對「大勾勾」的渴望
許多的學員在面對年級增加與較困難的課業時,都會選擇逃避,拒絕學習。但在課輔中我發現,他們不是不喜歡學習,而是沒有人鼓勵他們學習,並且發掘、稱讚他們的好。
像我問一個學員說:「你這樣沒有寫完功課,媽媽不會檢查喔?」他就會跟我說:「不會啊!她都沒在管的,我也被罵笨習慣了。」我在輔導這一個學員中,感覺到他其實沒有習慣被說「笨」,他很期待有人稱讚他很棒。
我在教他百位數的加減時,他會說:「老師好難喔~你出個位數的我一定都會!」這時候,我就會出幾題讓他全對,讓他可以得到一個「大勾勾」。很神奇的是,他開始願意試寫較難的題目,而我在旁教導他、鼓勵他,最後他真的獨自算對了一題。
我看到這群孩子比任何人都需要鼓勵,因為在他們過往的經驗中,學習可能就是帶來挫折,但只要建立他們的自信心,就能相對的增加學習的動力。
0 分跟 60 分的偏鄉服務,其實很有差!
NGO、政府、企業聯手,擴大投入數位教育資源,這幾年在偏鄉課輔也是不遺餘力,尤其教育與企業合作下,在數位學伴上的成果有目共賭,讓有志於為偏鄉教育的人,擁有更多的資源與可使用的平台。
像是以往的視訊授課,侷限在電腦教室的教育現場,互動是傳統的視覺與聽覺為主,但近年有企業持續贊助平板電腦,提供偏鄉地區的民眾及學童做線上閱讀及數位應用學習,搭配各大學「數位學伴」團隊實際授課,搭配生動的 APP,讓小朋友們覺得英文變得好有趣,真正體驗到數位學習的便利。
而部落人口外流嚴重、家庭功能不彰等等,屬於結構面的問題,政府應在既有的基礎上聆聽部落的聲音,政策不只是由上到下,而是能更加平等、落實在地的實踐。
我自己反思,我們在偏鄉課輔服務上最矛盾的就是成效,常會覺得做了許多,學員成績卻沒有什麼起色、家裡的情況愈來愈不好。
我們所擔憂的,是許多的計劃與經費看不到他們要的成效,就不再與部落合作了。偏鄉課輔服務時常需要一股傻勁,0 分跟 59 分的偏鄉服務,在現實社會看似沒什麼差別,但我們不奢望能做到 100 分,而是希望至少能做到 60 分再放手。
道卡斯平原的社會觀察家
天真浪漫90後(ENFJ)沒靠山但就讀四周都是山的臺灣中心大學。18 歲踏上志願服務道路,在大大小小的公益活動裡橫衝直撞,期許撞見更多社會的良善,讓社會更美好。
帶著奉獻到處當志工,帶著感恩去生活。喜歡用那顆漂亮的大眼睛,去捕捉所經歷的事物與美好,而旅行就是我的心靈養分,分享旅行更是我的熱愛。
人生套路:人是固體的给壓力也不能變形,所以你值得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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