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回家」:安置是兒少問題的止痛藥,不是萬能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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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浩平   陳綢兒少家園社工員

「小安,你為什麼要嗆老師?」

「小安,你可以坐好不要講話嗎?」

「小安,你為什麼要違規?」

「小安,你到底在罵什麼髒話?」

上面的問題,是我所服務的小安(化名)每天都會被問到的問題。家園中庭只要傳來爽朗的「XX 娘」問候聲,大家第一直覺就會想到「又是小安!」接著下意識的前起身往聲音來源,準備問:「你為什麼又罵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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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回家的路變得好遙遠

小安,是我剛到職時,印象很深刻的一位少年,熱情、愛笑、充滿了好奇心,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但瀏覽他的服務記錄時,我的腦海出現了滿滿的疑問。不服管教、行為偏差、多項違規記錄、行為能力控制不足、情緒控管有問題等,塞滿了他的個案管理夾,就連他轉院來到我們家園的原因,也和無法接受服務管教有關係。

看著這些滿滿的記錄,我當下有點不知所措,剛剛在辦公室外那熱情、眼神充滿好奇、嘴角一直掛著笑容的少年,真的是這些文字中敘述的人嗎?如果真的是,那我該如何引導服務這個被視為「燙手山芋」的少年?想著想著,我又瀏覽了一次小安的個管夾,從頭到尾再次細細閱讀⋯⋯

小安來自於一個高度需要協助的家庭,一家有 4 個小孩,2 個姐姐、1 個弟弟,小安介於中間,從小因爸爸多次進出監獄,小安兄妹們常常有一餐沒一餐的努力生活著,而他們的媽媽也因為爸爸的事情離開了家裡,不久後,小安一家 4 姐弟接受社政系統的服務,最後進入了安置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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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有次會談中,與小安聊到當初進入安置體系的情況,小安憤怒的說著那些點點滴滴,他討厭社工,討厭生輔員,「因為他們都是騙子,明明說好是去吃麥當勞,結果卻是去了安置機構!」小安忿忿說著。而後他下了車,就必須要接受安置的生活,他都還搞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回家的路從那天開始,突然變得好遙遠

聽他說到這,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那些記錄在個案資料裡面的情緒,似乎有了解答。原來小安的暴躁憤怒,來自於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為什麼他沒有辦法好好在自己的家,睡著自己的床,擁有自己的房間,擁有不用跟別人一起分享的愛?為什麼要來到安置機構?為什麼不能與姐姐們在同一個安置機構?為什麼這些的決定,從來都不是我能決定?

太多的為什麼,成了小安心口的枷鎖,鍊住了他的羽翼,讓不滿憤怒的情緒不斷累積,直到那幼小的心受不了,開始放縱自己的行為,一次次的違規觸法,並受到所有人的指責。然而,小安心中的為什麼還是沒能獲得解答,而小安在受到指責後,又產生更多反抗的情緒,在這些衝突、矛盾與觸法行為來回交錯之下,小安最終可能必須面臨「感化教育」。但小安真的壞嗎?真的是需要進入到強制矯正規範的地方才能好好的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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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安置機構,是孩子沒有選擇的選擇

安置機構中的孩子,有 9 成都是非自願性案主,不論是社會局以保護性為主的委託安置,還是法院裁定的安置輔導,大多的孩子來到安置機構都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這些孩子心中總是帶著一絲困惑與離家的難過。

安置的過程,就像是綁架,把孩子從原生家庭綁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讓他們像是浮萍般找不到可以深根、長大的地方,因為安置機構絕對無法成為「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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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服務這類型的案主時,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有著情緒上的困擾,最常遇到的就是聽到他們說「心口悶悶的」,有種躁動,尤其容易在黃昏時發生。孩子當情緒不好時,容易與人發生衝突,衝突後又會產生另一股不好的情緒,惡性循環就此產生。久而久之,一些刻板印象便無形中烙印在案主的身上,就如同小安這類的孩子,不自覺大家也開始認為他有是偏差的,社會觀感中的他就是「壞」,甚至連他自己也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壞⋯⋯但回到問題的最根源,他不是只是想回家嗎?

安置機構是止痛藥,不是永恆的治療

社會中有著太多的悲傷故事,堆疊成安置機構的高牆,一件看似每一天都會做的事情,在機構中變成是種難以訴說的奢望。回家說聲「我回來了」,回到家後有家人在等待,回家有頓相伴的晚餐,這些平凡的日常,對安置中的孩子來說,都是種不敢想像的願望。

機構中的工作人員只能用盡全力去撫平這些感受,並透過時間慢慢協助他們打開被鍊起的羽翼,縱使工作人員們被孩子的情緒炸裂得滿身是傷,依舊笑著陪他們等待返家的路,因為我們都知道,他們最後一定會回家,不論是原本的家,還是他們離開機構後自己所創造出的家。我們的職責就是在他們留在機構中的時間,協助他們建立返家的能力,不論是生活上照顧自己的能力,或是照顧好一個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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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都忘了說小安的後續。小安真的是很幸運的人,原本可能要執行感化教育時,出現了一個契機,看似遙遙無期的返家之路,經過了長期的溝通,小安的叔叔終於願意爭取小安的撫養權,讓糾纏小安心中多年的情緒有了個出口,讓小安那些偏差行為就像是暴風雨過後的海,慢慢逐漸平穩,小安並在機構眾人的陪伴下,開始學習穩定自己的行為,練習情緒管控,最終通過觀察評估,不用執行感化教育。

安置機構,就像是種社會的止痛藥,只是暫時的讓某些遺憾的痛紓緩,但絕對不是也不應該成為「治療」,雖然我是安置機構的社工,但我很希望臺灣未來可以沒有安置,每個孩子都可以在家成長,沒有人需要再被做這種沒有選擇之下的選擇,每個孩子到了傍晚,都可以開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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