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出張嘴說女人不該來幹這行。但是誰上門來給這工作機會的?」-《隱形性產業》書摘試讀
貝婭塔,來自波蘭南方的一個老舊工業城市卡托維治(Katowice)。她的家庭是典型的工人階級家庭,收入微薄。將近三十歲的她,已結婚生子,但她的丈夫卻因失業酗酒,家計全落在她一人身上。
貝婭塔每天都在反覆思考改變和逃離絕望的可能,逃離失敗的婚姻,逃離不快樂的家鄉。於是她想為甚麼不離開波蘭去西歐?
去西歐尋職的想法並非不尋常——早在2004年歐盟擴張之前,許多波蘭人就已經在西歐各處打工。就這樣,她忍痛離開幼子,也踏上往海外工作的旅程。
深情的厄瓜多男人
幾天後,貝婭塔有了一個新的訪客——厄瓜多(Ecuador)人,大約三十出頭。他皮膚黝黑,長得很帥,下巴留著一小撮鬍子。他不停盯著她看,他們做了一個小時,隔天他又再回來,之後也不時又來了很多次。
他很快地對貝婭塔充滿深情,總是要她聊聊她自己,聊了很久之後才開始有性行為。她從沒有一個嫖客像那樣,她心想,他有些與眾不同。然後,他甚至開始定期來找她——事實上是每天當她上班時。
「我覺得那個男人過度迷戀妳了。」潘說,「我要告訴妳——這對這個工作來說並不見得是件好事,不要讓迷戀妳的嫖客變成麻煩。」
「他只是很寂寞。」貝婭塔回答。
「說的好像妳認識他似的!」
這個厄瓜多男人變成這間公寓常客中的第一名。
「你有家室嗎?」潘問他,心想他每晚都能來報到,一定是單身。
「沒有,沒有家庭,這裡沒有,家鄉那裡也沒有。」
「那你是幹什麼的?」潘疑問。
「做些生意。」他只願說這麼多。
「你經常回家嗎?」
「不。」
雖然他不太愛跟潘說話,他對貝婭塔倒是挺能聊的,就好像她是他的好友。有時候,他付錢只是來跟她聊天。他喜歡談人生與宗教——在英國與人建立關係是如何困難,以及天主教信仰曾經如何支撐他度過許多年。跟她一樣,他是個虛偽的天主教徒,從來沒有身體力行傳教士所宣講的教義。她能體會他所說的一切,如果說這是他倆共同的弱點的話——一件他們可以彼此分享的事——讓他倆不約而同來到這個地方,儘管各自來此的路徑大不相同。她喜歡靜靜地聽他說,只有偶爾插上一句評論讓他覺得好過一些。
「我現在已經不再上教堂了。」他告訴她,「一點意義也沒有,我現在不是真的照著那些規矩生活……這裡,每件事都跟貪婪有關,我已經變成一個非常脆弱的男人,沒有原則,沒有信仰。」
「我們全都一樣。」她語帶同情地回應,直視他的雙眼,「我們都把信仰與原則放一邊,因為我們需要謀生,不是只有你這樣。」
他緊緊地盯著她看,似乎在強忍淚水,「從來沒有人跟我這樣說,沒有一個人了解。」
在她誠摯的同情心背後,貝婭塔同時也意識到她是被付錢來聆聽這些的,「撫慰一個受傷的靈魂」她下了定論。她不要對他們這種充滿情感的偶遇,有過多的解讀。畢竟,潘總是永無止盡的一再提醒她,「嫖客就是嫖客。」
但是他似乎很認真地對她投入感情,要求她敞開心胸,給他機會讓他好好地認識她。在英國,從來沒有一個人有一丁點在乎她在想什麼,或者她的感覺如何,似乎沒有人把她的存在當一回事。她唯一能夠找到人生的意義,只有在她的兒子與父母尋求她的資助時。她時常在一覺醒來後覺得,就算她從世界消失,也沒人會注意。這個從厄瓜多來的男人讓她覺得又活得像個人了,他讓她覺得被感激,以及被需要。他日復一日的來訪,更加強了她對自己的信心,於是她開始期待他的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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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關於波蘭女孩什麼?我們很好幹,是嗎?」-《隱形性產業》書摘試讀
「妳長得這麼漂亮,卻幹這一行。」
他的來訪已持續四個月,時間久了,貝婭塔變得與他愈來愈親近。有一天他說,「妳知道嗎?妳長得這麼漂亮卻幹這一行。」他直視她的眼睛,不經意地加深她心中的內疚感。他是她所認識的天主教徒當中唯一知道她職業的人,而他現在正在挑戰她。
「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我賺錢謀生的方式讓你覺得很噁心嗎?」她問。在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前,她的眼淚已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這是頭一次在客人面前,她的工作讓她感到羞恥與自我嫌棄。
當他離開後,貝婭塔從潘身上尋求安慰,「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為什麼想要讓我看不起自己?」
「不管他說什麼都別理他,親愛的。他應該照個鏡子看看自己,他自己還不是上這裡來花錢買性?難道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好的天主教徒?他是最沒有資格高舉道德大旗的人!」
「但是潘,他是唯一為我著想的人,如果不在乎我的話,不會講這些事。從沒有一個到這裡來的男人對我說這些,他說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很卑微,但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他不只是付錢來跟我買性的,他跟我聊天,而且試圖……」
「看看妳自己!妳現在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了!」潘說著,很失望地搖頭。
「不,潘,但他打從心底不是個壞蛋。他心地善良,過著簡單的生活,做廚師工作,靠自己的雙手賺錢維生。他是個好人,他不會太在意物質上的享受,而且很確定的是,他從沒利用過我。他只是不要看到我再繼續做這行。」
「這些當然很好!男人只要出張嘴說女人不應該來幹這一行。然而,他們倒是說說看,是誰上門來給這些女人這個該死的工作機會?」潘很不屑地說。
「潘!不要那樣說!他不是妳說的那種嫖客!」貝婭塔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聽好了,如果妳還有腦子,就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找男朋友!」潘皺著眉說,愈來愈惱火。
「妳是說從來沒有在這些地方遇過好人?從來沒有?」
「非常非常少,小女孩!」潘彈了一下香菸上的菸灰。「妳很有可能會遇到一些很可憐的怪咖,他們把妳當作心理治療師,妳明白我的意思?我在上一個做女侍的工作裡遇到過一個,我告訴過妳的,就是跟從里茲來的克莉絲一起工作時。當賭場關門後,男人們就想要尋歡作樂,那些男人全都是可惡的混蛋,但其中有一個常客——他總是帶著牛排或羊排來公寓,還把所有的配料也一起帶來。他先打招呼,然後就直接去為自己、我還有克莉絲煮晚餐。他跟我們聊他的家庭,以及過去的事。他說他有兩個孩子,老婆在一年前過世。他會幫我跟克莉絲把晚飯盛到碗裡,好像我們是他的家人似的。我覺得那是他內心裡想要營造的氣氛,於是我們就共享美麗的晚餐,喝酒,聊天。飯後,克莉絲就會帶他到房間去辦事,他會付給克莉絲 140 鎊,然後給我 20 鎊小費,而我所有要做的事,就是在大啖晚餐又喝酒後,放輕鬆看電視!」
「所以妳的確是遇到過好的嫖客!」
「那是千載難逢!那些當然是很美好的時光。有一個真正的好日子,克莉絲那天賺了超過 1,400 鎊,我分到了那個數目的 10%,外加 40 鎊小費。在那個公寓裡,小費真的很多很不錯。總是有人送我跟克莉絲,數不清的巧克力與花束……全是天殺的快活日子!然後妳知道嗎?有個嫖客開了間服裝店,問了我們的尺寸後,就送我們一些料子真的很好的衣服。」
「妳的重點是什麼, 潘?」
「我的重點是,不要被少數看起來很有教養的嫖客,用這些招數把妳牽著走。」潘說,「那只是他們在耍些花招,而且記住,當妳在幹這行時,永遠是玩玩而已,千萬不要把妳的心給他們!」
但這厄瓜多男人還是持續上門來,而貝婭塔照樣很享受他們之間的長談。
私底下,貝婭塔相信她自己與「男性」之間,已發展出一種循環的關係,那是命中注定的,不斷地一再重複。她相信自己很軟弱,也很害怕自己的缺點。這循環就是一開始會被肉體上的吸引導生愛情,男人用他們感情上的支持來贏得她的信任,直到得知她開始跟他們陷入熱戀後,他們就會揭開自己的真面目,嘲諷她的缺點,羞辱她,最後離她而去。
貝婭塔知道她在感情上已經愈來愈依賴這個來自厄瓜多的嫖客,他是唯一一個不但知道她在做什麼,也接受她,把她當作一般人對待的男人。她的生活很封閉,她很慶幸能夠遇到像他這樣的人,不會瞧不起她的職業。
她拋開所有的忠告,愛上了他,他用的譴責字眼,也變得愈來愈無法令人忍受。儘管她不斷為自己找正當合理的藉口,但他從沒有停止試著勸她離職。她很納悶他的動機是什麼,除了他的感情以及對她深切的關心外,還有其他嗎?他會有什麼算計嗎?
「他只是想要佔有妳,就這麼回事!」潘發表己見,「很自私!」
「但他的話真的傷到我……如果我做這行,就是一無是處。我真很難過,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應付其他的客人。」那就好像他同時想要愛上她,卻又貶低她。
貝婭塔隔天愁容滿面的去上班,而上門的第一個嫖客讓她更是愁上加愁,因為他要求肛交。雖然現在貝婭塔已知道該怎麼應付。「就算你一分鐘付我 100 鎊,我也不會做那個——這就是大部份的地方會跟你要的價錢,不管它花你多久的時間!」
潘認為貝婭塔拒絕是對的,雖然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挑剔。「我曾跟一個叫作露西的女孩一起工作,她一點也不在乎,矮的,胖的,瘦的,醜的——不管這些男人長得怎麼樣,只要他們付錢就好。她提供任何他們想要的服務,直接的性交、口交、肛交,她也讓他們鞭打她。」
「結果,那個地方變得太有名,吸引一個該死的記者的注意,在<週日人物>上刊登一大篇關於我們公寓的報導跟照片,其中還有一個女孩跟她的女侍進出公寓的照片!那個早上報紙一出來,公寓馬上被搜索。感謝老天爺,那天我不在!曝光過度的下場就是這樣,我再也沒有靠近過那地方。」
就在她最後一次拒絕離開這一行後,這個厄瓜多男人告訴貝婭塔,他不會再來見她,他很確定他們之間沒有未來——現在她也持相同的看法。她知道必須先做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繼續賺錢養家。至於她個人的幸福,就再等等吧!就像他們在家鄉說的,沒有麵包,她也無法為愛情操心。
(本文摘錄自《隱形性產業:英國移民性工作者》,內容由南方家園出版社提供)
不要漏讀:
「你說關於波蘭女孩什麼?我們很好幹,是嗎?」-《隱形性產業》書摘試讀
隱形性產業:英國移民性工作者
Invisible:Britain’s Migrant Sex Workers
作者: 白曉紅
譯者:李筱雯
出版社:南方家園
出版日期:2015/04/09
語言:繁體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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