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餐員日常:走進社區最黑暗的角落,帶來最溫柔的風景

圖/銀色大門提供

口述整理/蕭紫菡

銀色大門」首創老人送餐平台App後,不僅整合了相關資源,協助需求者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方案,也為外送員提供媒合平台。而許多外送員的持續加入,才促使老人送餐的任務能不斷擴展。本文專訪與「銀色大門」及「一粒麥子基金會」(也是「銀色大門」底下的合作單位)的兩位送餐員,談談他們每日的工作日常,以及透過送餐,他們看見的長者世界及困境為何?有什麼觀點是一般政府及社福機構也難以觸及的?他們又在其中擔任什麼樣的角色?


口述/新北平溪送餐大使 吳明展

路況險惡 「常有人問我:『那個地方這麼危險你也敢去?』」

我是新北十分人,今年五十二歲,年輕時曾離開家鄉到竹東做生意,後來回到十分街上做果汁攤。去年10月,我被推舉為社區發展協會理事,我想:「我能為這社區做些什麼呢?」剛好當時「一粒麥子基金會」在徵老人送餐志工,其中有幾位長者是社區裡的獨居老人或身障者,我認為莫以善小而不為,小小的社區,要爭取資源很難,我們社區有老人食堂,但很多老人住在偏遠地區或行動不便,不可能走到那邊…我想,還不如從自己做起吧,因此,我成了送餐志工。

圖/銀色大門提供

四個月來,我送的是平溪全區,每天約送十六戶,每天早上十點從十分出發,到平溪的據點取餐後,送完平溪、菁桐等地,再回到十分據點取餐,因在十分取餐,便當才會是熱的,若平溪的據點一次取完送完,中間隔兩個小時,便當會冷掉。

送到之後和長輩聊聊天、紀錄拍照,再送往下一個,用APP紀錄長輩狀況有個好處,他們的氣色如何,拍照直接看得很清楚,用手寫會有落差、也比較慢才能收到回報。回到家大概十二點半,寫完報告,就結束一天的任務。

平溪山路多,下雨天比較危險,許多長輩住的地方路況險惡,路面之陡讓你整個腳無法著地,一煞車就會滑倒,常有人問我:「那個地方這麼危險你也敢去?」也有人建議,要不要在十分另找志工,不然我兩邊跑很累,但每天只有五、六個便當,要找到人送實在很困難。別的地方可能未必這麼辛苦,像十分最近下了五十多天的雨,路面就像打溼的青苔,煞車常要更換。雖然薪資相較其他地方是給的比較多,但在平溪,因為送的點很散,獨居者大部份都在山上,每天為了這六個便當,我的薪資還是得花一些在消耗品上,且為此一整天不能離開十分,不太能做其他事。

因為十分辛苦,我中間曾一度想請辭,但,每每回想起那些送餐對象的臉孔,如果把他們視為親人,我覺得我做的事就不只是送餐而已。整個平溪,六十五歲以上的人口占了三分之一,今年二月,好幾天連假,我送了近二十個長者的餐,只看到一個有親人陪伴,其他人依然每天都是一個人在家,許多親人都是來了就走,無法多留。我常想,風景區滿滿的人,為何不能花一點時間陪陪自己的長輩呢?

圖/銀色大門提供

不是丟了便當就走!溫飽之餘,溫暖一個個被遺忘的存在

每次餐點送達,我會跟他們聊天,聊要聊到他們心坎裡,不然我們在做的事就跟一般送餐平台一樣,如果只是丟了便當就跑,那種施捨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有一次,我送的對象是一名四十幾歲的男子,他因中風,一隻手總放胸前,無法自如。我會問問他昨天去哪?去看門診時有沒有看到漂亮的護士小姐?他就會笑得很開心,雖然他無法做什麼,但內心還是有顆年輕的心……你要讓他覺得存在是有意義的,他不是一個廢人。

還有一對兄弟,哥哥因出車禍變身障,記憶力受損;弟弟中風要靠四腳椅才能行走,我總跟弟弟說要堅強一點,多復健,早一點好起來可以減少媽媽的負擔,他說他力不從心,我就告訴他,不然下次我陪他走,一定要加油。

還有一次,我一進門,就看到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生在啜泣,我問她怎麼了?她搖頭不語。她傷到神經,復健之路漫長,我常想,她做錯了什麼呢?後來有個社工去幫他洗頭,我看到就稱讚她好漂亮,她笑得很開心。

圖/送餐關懷示意圖,非當事人(銀色大門提供)

我也曾請八十歲的長輩抽煙,想想,這時不抽,什麼時候才抽?送餐的意義如果不活,我想我待不久。我常看很多年輕人很在乎老婆和小孩,對家裡長輩卻疏於尊重關心,但,有沒有想過,每個時代東西不一樣,許多長輩的價值感無法用現代眼光去衡量,就像當年許多長輩做過礦工,在工作裡出生入死,一身技藝,現在卻被認為是不會使用3C的老人…我常會在和他們聊天的過程中,投其所好,讓他們分享自己過往的輝煌,讓他的價值感提昇,我知道那部份在他們內心很重要。 

我們不是社工,不是他們出了狀況才會去,而是透過每天的送餐注意他的狀況,讓他感覺有人在意他。以前,我以為送餐就只是給他溫飽,做了以才知道,我是在透過送餐這件事,溫暖他的內心。


口述/嘉義市送餐大使 李安琦

克服初始走進陰暗小巷的恐懼  邀請長輩從黑暗裡走出

圖/送餐大使李安琦(李安琦提供)

一年半前,我在FB看到「銀色大門」辦的志工講座,議題跟年長者有關,引起我的好奇心,去聽了之後發現創辦人非常有想法,那份結合科技與愛的理念,深深吸引了我,因此,離開餐飲業後、退休約一年的我,決定加入送餐大使的行列,至今約一年多。

我送的是嘉義市區,每天約十二戶。一開始,對我最大的挑戰是,許多長者住在狹小陰暗的巷子裡,又因獨自居住,不愛開燈,一整天常躲在自己的被窩裡或坐在小板凳上發呆…….我單獨送餐,一開始的確會怕。但,在一次次的了解之中,我看見他們大部份是因孤單寂寞,身體還強忍著病痛過生活,長久下來變得封閉。因此,每次到達,我都會熱情地呼喊:「阿公阿嬤吃飯了囉!」引導話題跟他們聊天,讓他們認識我,問候他們,讓他們聊聊年輕風光的往事……相處一年下來,那些本來表情冷漠的老人,聽到我的呼喊時,臉上開始有笑容,而這也是我工作的動力。

「明天我們還要見面」   下一餐的約定也是生存的動力

透過送餐,我常看到許多動人的畫面。像是,每次送餐給一位80多歲的阿嬤、和她智能不足兒子時,她一定都是先給兒子吃,看到兒子溫飽後,阿嬤才會再打開自己的餐盒吃。

還有一個80多歲的阿嬤,先生過世,兒女因工作無法留在嘉義與她生活,她為了不讓兒女擔心,靠助行器走路的她,每天告訴自己要堅強地活著。剛送餐的那陣子,她總告訴我,她非常想念孩子,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常安慰她,陪她聊天,也因我們的餐盒都會由營養師把關,讓阿嬤原本虛弱的身體漸漸地好轉,目前都能自由行走與上下樓梯了,現在每天看到她都非常開朗。

圖/送餐關懷示意圖,非當事人(銀色大門提供)

在長期陪伴下,長輩不只得到身體的溫飽與我們的關懷,我們也常得到長輩的溫暖,每次要離開到下一站前,長輩總會提醒我要騎慢一點,注意安全,因為「明天我們還要見面」,對我而言,那真的是好窩心的一句話。

看見「被隱形」的長者

據我了解,有些單位,是一位送餐人員一次就要跑好多個地點送餐,而餐盒送到就擺在門口離開了,長輩還是孤單一人、縮著身軀躲在自己的角落,那種感覺聽了真讓人難過,我想這也是「銀色大門」不同於其他單位的服務之處。

現在政府機關只能照顧有立案的中低收入戶長者,其他沒有立案的弱勢長者,就無法送餐。對於這些沒有立案的弱勢老人,我認為政府應當定期做普查,並透過左鄰右舍了解是否有親人在身邊照顧他們,再轉介給其他送餐的服務單位。

圖/送餐大使李安琦(李安琦提供)

我不只想把熱騰騰的餐盒送到每位獨居長者的手上,也想在送餐之餘,看見長輩的笑容和被關心的感受,如果長輩有任何異狀,我就會立即回報給公司和相關單位,再做進一步處理。我發現,長輩在一天當中,最期待的就是等送餐大使到來,他們需要陪伴,需要有人聽他們說話。

我把他們視為親人一般,尤其對那些與家人已經沒有往來的老人而言,我們的出現是非常重要的,也許在他們一天的生活當中,我們是唯一和他們接觸交談的人。我們雖然沒有社工的專業,但我們的重要性並不亞於他們。讓他們覺得這世界上還是有人關心他們、並對生命重新燃起希望,這也是我熱愛這份工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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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Ost 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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