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特約記者 翁嘉瑩
「哈囉大家好,我們是環島走部落!」明亮的笑容,開朗的招呼,伴隨身後的自然美景。「環島走部落」一支支質感細膩的影片,以簡單生動的語言,由淺入深地介紹部落,帶著鏡頭前的觀眾,一探部落自然與人文之美。
她環島、他走部落,看見部落真實美
環島走部落於2019年正式成立,初始成員是全偉義(biung soqluman)與張蕙茹,而後有了新成員「小部落」。環島走部落以臉書為主要發表平台,亦開設Youtube頻道,分享走部落的照片與影片,並介紹原住民文化。
「剛開始只是想在結婚前一起做一件事。」故事得先從五年前說起。
2016年11月,茹茹展開一場為期49天的徒步環島旅行。旅程中,茹茹遇到一位阿美族長者,他默默蒐集、記錄部落的物件與歷史,希望延續部落文化,卻後繼無人。茹茹感受到他的無奈和無助,同時意識到文化傳承的重要性,這段經歷也成為她立志發揚部落文化的起點。
來自南投縣雙龍部落的偉義,在學習攝影的過程中,時常到部落裡走走拍拍。透過鏡頭,偉義發覺,「其實部落可以拍得很漂亮,有很多東西可以拍,素材很多。為什麼我們在一般媒體上面看到的東西跟我拍的東西,那麼不一樣?」
當部落在主流媒體現身,通常起於議題或重大事件,如抗爭或風災;雖然有些電視或網路節目會進入部落拍攝,但又顯得有點形式化。「沒有看到部落真實的部分。」對於從小生長於部落的偉義而言,雲霧繚繞的山林,玩耍嬉鬧的孩子,是真實溫暖的部落日常。屋簷下,常見談天說笑的人們,偉義指出,這樣的日常景象,其實與布農的口傳文化密切相關,這正是布農族文化傳承的方式。
兩人相識後,結合彼此經歷,善盡己身的設計與攝影專長推廣部落文化,「環島走部落」於焉誕生。
並陳原漢觀點,由差異開啟對話
偉義是布農族,茹茹則擁有四分之一的阿美血統,成長於中部都市。兩人截然不同的身分背景,形成影片並陳的原漢視角。默契絕佳的兩人,時而對答如流,時而相互調侃,用輕鬆自然的方式,談論彼此珍視的議題,也讓觀眾在自在的氛圍中,引發深層的思考。
影片裡,茹茹時常扮演發問的角色,而偉義耐心解說。一個初心者,一個引路人,一條理解之路就這樣展開了。偉義說:「她算漢人嘛,那我是原住民。這個社會其實就是這樣,要有一個漢人跟原住民,才會有一個平台。」
然而,也因為背景、視角不同,難免產生摩擦。有次茹茹後製影片,詢問偉義是否能在布農語的「吃飯」ma-un qaising之下標示音近的中文「貓屋該新」。因為中文是目前台灣的主流語言,使用中文進行宣傳,或許能達到比較好的效果。
然而偉義堅決反對,如果是個人學習語言的習慣,這麼做並無大礙,但作為一個平台,就應該肩負起傳遞正確資訊的責任;更重要的是,「如果要尊重一個人,或是尊重一個族群,應該要用他們習慣的東西去闡述才對。
經過對話,茹茹才真正了解偉義的堅持。經過中文翻譯,語音變了調,也喪失了原初的意義。「對原住民來講,他們就是沒有這個音,大家用中文講,他們也會接受,但這是環境逼著他們去接受──如果我的名字一直被唸錯、被寫錯,我也會覺得,你到底有沒有真的認識我這個人?」
實際走訪,向各部落取經
除了呈現部落風景與文化,環島走部落的影片也不斷叩問:部落觀光如何可能?
偉義和茹茹至今走訪近三十個部落,涵蓋布農、泰雅、賽德克等族群。選擇地點時,除了交通、經費等實際考量,也會評估該部落文化和觀光的發展情況。事實上,這也是他們和弟弟全偉棋在執行教育部青年署壯遊計畫之後,持續走部落的關鍵之一。
偉義的家鄉雙龍部落,擁有天然的瀑布美景,2020年開放的七彩吊橋,更使雙龍部落聲名大噪,也觸發在地更迫切地面臨文化與觀光之間的拉扯。偉義說:「我們有一部分也是在尋找部落跟觀光的關係,它有什麼解套。然後去觀察別的部落,不同族群或同樣是布農族,他們有什麼樣的做法;或是什麼東西進入部落可能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部落裡面要怎麼樣去應對這樣的東西。」
走進部落,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什麼?偉義和茹茹異口同聲地說:門口!
偉義說,門口是一個部落最重要的地方,光從入門形象牆,就能對該部落風格略知一二:「你可以看得出來它是為了觀光設計或是為了文化設計的。」形象牆使用的材料、顏色越傳統,可能就可以猜得到這個部落是比較正統的;如果看起來「塑膠味很重」,那大概可以知道部落裡會比較觀光取向。
除了形象牆,偉義和茹茹還會特別留意部落裡的裝置藝術,觀察文化如何被具象化地體現其上。商家的擺設、道路的設計、人們使用的語言,這是不是一個「被觀光統治」的部落,有跡可循。
部落觀光由部落主導,文化轉譯不走調
能否在文化與觀光之間取得平衡,避免傳統文化單方面被觀光牽引、侵蝕,部落主導是關鍵。
部落主導,意味著由部落族人共同討論提出想法,將扎根土地的文化、觀念、在地知識,轉化為裝置藝術或深度體驗行程。「部落有自己的創意和藝術感,有些外來廠商或資源進來,呈現的結果可能會不是部落該有的樣貌。」茹茹以熟悉的雙龍部落為例,其中有一面由外地人製作的壁畫,以布農族百步蛇的神話傳說為主題,但畫中的蛇是青竹絲,身穿漢服的人物有著一雙丹鳳眼。「如果是外面的資源進來,用外面的思維進行部落創生,其實對部落來講,可能反而會是一個傷害。我們希望資源可以形成凝聚族人的力量,一起討論怎麼做會更好。」
走訪泰雅族達觀部落,是茹茹和偉義難忘的一次經歷。達觀部落沒有浮誇的行銷手法,也沒有華麗的裝置藝術,然而他們將共生理念落實在生活當中,集在地人之力,以部落廚房為據點,發展一連串行動:種植作物、烹飪料理、送餐共食、課輔陪伴,將部落全體牽繫在一起。藉由在地實踐,活出共生共享的精神。
偉義和茹茹也在布農族古楓部落當中,學到「文化加值」的概念。文化可以不是觀光的點綴或附庸,文化本身就有其價值,文化質量越大,價值就越高,而這個價值是掌握在族人手上。「由部落創造商機,讓外部人願意投資,而不是人家投資之後再叫你來做,那不一樣。」
觀光作為一種行動,不只消費更要分享
談論部落觀光,除了生產端的部落,作為消費的一方,能否為部落帶來實質助益?
偉義直白地說:「只是去觀光,在部落裡消費幾百塊,那這樣的觀光沒什麼幫助。」他話鋒一轉:「如果你在觀光過程中,有認真去感受,將你所感受到的分享出來,讓大家更注意屬於這個部落的聲音和故事,那才是真正對部落有幫助的。」這也是偉義在許多影片中不斷提醒的,到部落裡不要只做一個觀光客走馬看花,在不打擾族人生活的前提下,以尊重的態度,多看、多問、多聊,就能發現部落前所未見的一面。
回顧環島走部落的自我定位,偉義和茹茹不將自己視為Youtuber,而是意義更廣泛的自媒體。「部落要有屬於自己的自媒體,學會自己發聲,不要讓別人來幫你講話,然後講的話都是錯的。」觀察環島走部落的頻道,會發現除了走部落系列影片之外,還有人物採訪、活動紀錄或攝影剪輯教學等多元類型。「#手機它拍的」系列作品,使用隨身攜帶的手機,拍下深刻的影像。不但訴說自己的故事,也邀請大家一起說出自己的故事。這是在走部落之外,偉義與茹茹實踐理想的方式。
原本對自己的原住民身分感到自卑,刻意掩蓋口音,講著字正腔圓的「標準」國語,到現在偉義可以帶著滿滿自豪半開玩笑地說著「感謝你的方面」、「這裡很有」、「海嘯要跟風」;侃侃而談過去布農族被日本殖民當局形容為「鬼一樣的人種」,曾是日本統治地圖上空白的一塊,而原住民現今處境是歷史與結構使然,但其實原住民並不是弱勢,只是少數。
原本對部落文化一知半解,透過偉義,透過走部落,茹茹意識到過去所受教育失落了很重要的一部分。置身部落,聆聽耆老訴說的故事,「我越來越想深入了解,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實際發生了什麼事情,有著什麼樣的歷史。」那是書本無法帶來的體會和感動。
如今,他們攜手將這樣的體會與感動,傳遞給更多人。近日正著手籌備工作室,提供更具規模的產品和服務;並串連部落青年,規劃部落裡的文化導覽。
尋根、紮根,從土地裡長出來的力量,正要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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