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續觀光】再現烏來觀光榮景?看見泰雅族人遺失的身影 (下)

「生活就是要自由啊!」泰雅族獵人周瑞祥坐在自家經營的咖啡廳裡,自在愜意地說著。他總是自由穿梭在烏來的山林溪水間,偶爾在路途中遇見契合的觀光客,就會隨性的帶上他們,認識他眼中真正的烏來。


周瑞祥原本在電視台工作,36歲那一年決定放下原本的工作,回到烏來過著真正自由的生活。在享受自由的同時,因為熱愛也熟知山林,他常常意外成為外地人的在地嚮導。「山有多近?水有多近?」他總是自信地向人訴說自己家鄉的優勢。而離台北市區很近的烏來,理當是生態觀光、部落體驗的好選擇,但眾人寧願到遠處的台東,也不會發現有地利之便的烏來。

「體驗」就是族人的生活本身

獵人是泰雅族人的驕傲,象徵族人對山林的尊敬和智慧。周瑞祥說「獵人了解動物、環境,對生態是保護的」所以若是要在部落發展生態觀光是相當有前景。

進入山林裡的獵人,冷靜沉著的用眼、耳感受環境,成熟的獵人可以從足跡判斷動物的性別、習性。像是周瑞祥帶外地人進入山林並非走馬看花,他在山上用一根木頭,就可以做弓打小鳥;在走入的過程中,他會告訴人什麼是陷阱,體驗真正的森林。

「烏來真正要做是生態,有這麼棒老師在這邊」現今觀光很講求體驗、友善環境,對於烏來當地的泰雅族獵人來說,眾人追求的其實就是他們的生活本身,一切是如此的樸實自然。

近幾年雖風行的部落體驗,但坐擁各項資源優勢的烏來部落,數十年下來卻難以發展出像東部那般深度體驗的聲量。

圖/周瑞祥把獵物製成標本,擺設在自己開的咖啡廳裡(黎育如攝)

周瑞祥直白地說,這裡的原住民沒有觀光的概念,不將生活一部分的經驗當作觀光事業。對於許多獵人來說,要將從小培養出的文化底蘊、生活知識轉變成一套可以執行的體驗行程,並不是一件自然的事情。行程並不只是知道哪裡可以進行體驗就好,還含括了很多細節,像是遊客的安全、整套行程的周邊服務與管理等等。

觀光具有一套專業的語言,很多時候文化、生活若缺乏轉譯,就難以讓外人看見其中的獨特和美好。

烏來缺乏熟悉觀光語言的整合者

今年已經四十多歲的許赫,在政治大學念民族系時,就已經來到了烏來做計劃、辦活動,如今二十多年過去,許赫攻讀博士班的這幾年,依舊是在烏來做研究、執行計畫。他可以堪稱最了解烏來的外地人,不過也深刻感受到,烏來泰雅族的美好,並不是那麼被外人所知。

在長期的觀光結構中,烏來人常常不是主導者,反而是外來的團隊或旅行社來承包,進行旅遊行程、文化活動等等。要把觀光的利益帶進烏來並非難事,真正的問題在於能如何分配此利益,並讓烏來的泰雅族人掌握自己的文化資本

然而在目前的觀光型態之下,烏來人並不是獲利的主體,也缺乏長期穩定的獲利來源,更別論在結構中處於劣勢的族人們。


為了盡力把觀光利益留在當地,可以觀察到烏來老街之後的路途交通,只能倚靠當地的計程車業者,就是一個當地試圖留住利益的手段。但若要從根本上去重新掌握觀光的敘事、模式與利益,以許赫數十年下來的觀察,勢必需要一個在地的「整合者」。

圖/瀑布是烏來著名的觀光地標(黎育如攝)

周瑞祥偶爾也會接待團體來體驗獵人文化,但生性熱愛自由的他,卻不願擔任眾人期盼的整合者角色。服務的整合者要能了解在地、連結在地資源,更要懂得對外溝通。「烏來其實欠缺一個沒禮貌的團隊」許赫用「沒禮貌」來形容整合者的特質,必須要不受地區的人情世故束縛。但部落之間的人情關係相當緊密,由任何當地人擔起整合者的角色,都會顯得綁手綁腳。

「台灣喜歡講公共性,但對在地有時候是好高騖遠的訴求」許赫感嘆。追求眾人參與、機會均等,這是地方發展的理想追求,但不論是在一般社區或是部落,一定會有難以突破的利益結構。烏來泰雅族的部落,同樣也停滯在此,難以轉動。

吹起返鄉風,吹不走原鄉的哀愁

當各地都吹起了青年返鄉的風潮,其實烏來也正在醞釀這股能量,盼望能吹動難以轉動的地方發展。

政大與烏來彼此牽絆了至少二十年的緣分。烏來的部落一直以來都是政大的實踐場域,像是政大烏來樂酷計畫,長期深耕與烏來泰雅社區的夥伴關係,包含近年發展的體驗經濟、合作經濟,期望能培養出在地團隊與特定的經濟模式。


許赫回想有一年大家圓滿地舉辦了市集,這就是一個發展泰雅族意識的契機點。透過當地人自行統籌,政大團隊從旁協助,部落族人跨出了以家庭為主的圈子,比以往多了更多機會與彼此交流合作。「原住民的觀光產業發展可以不再只是被安排、被剝削」藉由行動培養認同感,讓族人覺得身為泰雅族很光榮,發展出更穩固的社群關係。

圖/政大大學社會科學院的民族學系,與烏來地區長期建立夥伴關係(黎育如攝)

自從烏來受蘇迪勒風災重創,返鄉發展的人越來越少,而政大團隊在地的努力卻也不間斷,期待用創新的方式,替部落帶來不一樣的前景。

然而,若是要維持觀光的文化底蘊,泰雅族技藝的傳承勢必非常重要。雖然烏來有大學端的能量湧進,但當地擁有技藝的族人仍擔憂傳承的斷層

織協會的總幹事范月華就認為,永續是發生在很細微的文化情感之中。在地這些年過半百的織女,先純熟了技術才慢慢回過頭,尋找自己的文化地位、向外人詮釋自己的文化。然而,要同時具有技術與文化,還要有與外人說故事的能力,確實不容易。

部落人口流失,留不住在地青年,另外培養能完全投入其中的年輕人又很需緣分,所以文化傳承會是一條很艱難的路,但這卻又是發展永續觀光的基石。

「韌性」是永續的堅實力量

「青年要留下,關鍵在於韌性」田原是泰雅族的青年,也曾遊走在出走與返回的路途,韌性是他認為能指引部落青年的一盞明燈,韌性強調的是文化認同與使命感

田原原本就讀政大民族系,畢業後就回來忠治部落經營咖啡廳,小小三坪的空間容納了他創業的夢想,還有泰雅族文化傳承的想像,但蘇迪勒風災摧毀了一切,當時他只能暫時在台北市區工作。

後來烏來重建,道路漸漸復原,田原家裡開始經營起了營地事業,他現在也接手經營,把營地與泰雅文化結合,從射箭、設陷阱、營火晚會,每一個環節都想讓旅客體驗真實的文化。

「創新」也在親身實踐的過程中發生,用當代流行文化去導引傳統文化說出更動人的故事,像是景觀的噱頭、美食的開發、刺激的冒險體驗,他希望在烏來的餐廳、溫泉、山林裡都能看見泰雅族的文化脈絡。當被問起會不會背離傳統時,田原說起了「傳統」在原住民語境裡的意義,其實意味的是在地知識與文化,但文化隨著時空變遷,過度框限自己反而會失去想像力。

圖/烏來地區(黎育如攝)

但近來卻遭遇疫情打擊,營地長達數個月沒有收入,田原說這時韌性的展現就相當重要,他依舊會去山上工作、整理營地,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這些都需耗費精神心力。「如果沒有韌性,很多人早就退縮了,放棄自己的土地」田原堅定地說著。

永續的精神其實就與這股強力的韌性牽絆在一起,當了解自身文化的主體性,不論在部落做什麼,仍舊都能找到自己的定位。而觀光就是一個很好的媒介,讓族人有機會堅定地說著獨一無二、屬於烏來泰雅族的故事。


延伸閱讀:再現烏來觀光榮景?看見泰雅族人遺失的身影 (上)

黎 育如

NPOst採訪編輯。一個喜歡說故事也還在找自己的人,穿著政治外交與新聞專業的武裝,善感與良善的活著,始終深信溫柔且堅定的凝視,方能看見社會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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