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障街賣團體主動出擊，用美食突破身心限制與歧視／新巨輪胖卡餐車商轉計畫專訪
文／KH
直立人（相對於輪椅族的可站立行動者）把肉片下鍋控溫，內餡熟透再縮緊油汁瀝乾，之後夾到鐵網上轉交給輪椅族裝盤，打飯添小菜結帳，2 人共創一盤佳餚，用練習和經驗補足身體限制。這是社團法人新巨輪服務協會正在試營運的街賣餐車計畫，打破身心障礙者「只能受幫助」的常態，靠自己的力量成為主動的服務者；而未來目標，則是打造一臺專屬於他們的胖卡餐車，巡迴各地。
新巨輪胖卡餐車商轉計畫
翻轉刻板印象，街賣者靠餐車主動出擊
如果你最近剛好在傍晚去三重捷運站，或週末到淡水老街散步，可能會發現新巨輪的成員正坐在輪椅上招呼客人，並流暢完成便當，填滿往來行人的胃。新巨輪理事長陳安宗笑說，夥伴們平常就會下廚，甚至有人在受傷截肢前還是中菜館廚師，大家的廚藝一定比你想像中更厲害。
今年初，一封新北市社會局公文寄到，政府通知要拆除新巨輪位於板橋的共居基地，但安置地點的無障礙設計不夠完善，再加上基地是他們從零到有，一點一滴依身障者真實需求打造的心血，這讓成員們十分擔心，不希望搬離現址，接連陳情後經由 NPOst 等媒體報導，各界開始關注新巨輪的故事和權益，最後促成了暫緩拆除。（參考：「新巨輪未完待續」特輯）
採訪當天，陳安宗倚著桌椅牆壁，緩步走出辦公室，坐上電動輪椅開始導覽新巨輪協會。大門左邊的儲藏室放著街賣商品，協會職員把它們包裝成袋，讓身障者出門前能領取當日的貨品。再往裡移動，長廊左右共有 16 間宿舍，雖然是木板隔間，但現在都已加裝屋頂、空調、消防設備，也通過政府的消防檢查，他一字一句，鉅細彌遺介紹著新巨輪從 10 年前一場大火燒掉舊址後，今日成功重建、升級的每項設施。
陳安宗與協會夥伴小茹。圖／作者提供
陳安宗。圖／作者提供
來到起居空間，因為答應了消防大隊不再使用明火，瓦斯爐已汰換成電磁爐。3 個大冰箱存放著成員們的每日所需，在完成街賣工作後，大家會回來煮飯，聚在電視前用餐閒聊，陳安宗笑說：「當然，偶爾也會喝喝小酒。」大家一起分享生活，討論怎麼賣才好、今天又遇到了哪些挫折，在這裡總有夥伴願意把你當個人，當個朋友。
也因為這樣珍貴的共居生活險遭遇迫遷，如此劇烈的改變讓陳安宗與夥伴們開始思考，他們是否有能力主動向這個社會出擊，證明自己，並創造比街賣更穩定的經濟來源？陳安宗分享，他原本只想和長期幫助新巨輪的一間自動販賣機公司合作，把夥伴們包裝的產品、手工製作的零食放進去賣，不過後來剛好接到淡水老街有餐飲業者提供了公益空間，邀請他們進駐，逐漸產生了由成員們親自上街、定點販售的念頭。
非常巧合，另一間經營胖卡車隊，且有中央廚房處理食材的餐飲業者也是支持新巨輪營運的推手之一，雙方達成合作，由對方暫時免費提供車輛、食材供新巨輪成員上街販售，更開放中央廚房讓他們事前練習，逐步建立起目前的販售模式。
圖片來源／新巨輪粉專
圖／作者提供
由弱勢者親身規畫，才能貼近需求
「我相信我們夥伴的廚藝，但要怎麼讓社會大眾認可，這是我們要去做的。」陳安宗提到，因為新巨輪基地裡的桌椅都把高度調低，會煮飯的成員們才能方便作業，但目前胖卡的流理臺還是一般形式，所以輪椅族無法完全參與，只能靠協會中可站立的成員與志工們完成初步烹調，接著幾次嘗試後，他們開始思索「何不自己來設計一臺多功能餐車？」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新巨輪副祕書長吳黛菁向外尋求各方資源，確定車體、洽詢無障礙設計專家、聯繫其它有意願合作的公益團體，暫定未來會在 flyingV 募資平臺進行募款。
陳安宗說，暫時無法估算出餐車可能帶來的收益，對新巨輪而言，更重要的其實是「創造工作人次」，因為成員幾乎無法在一般職場上班，過去只能從事街賣，街賣最大的障礙是天氣和交通，他們必須想辦法前往各地鬧區，忍受風吹日晒雨淋，當然還有人們的眼光，以及曾經瘋傳的「詐騙集團」、「街賣都是被黑道控制」等流言。
圖／作者提供
圖片來源／新巨輪粉專
陳安宗表示，各界持續給予善心，以及強拆事件發生後湧入的關注，這些回饋都讓夥伴們非常感動，從前大家坐在基地門口聊天時，常常刻意避開接近的路人，如果有記者、學生、官員來參訪，更躲去房間裡不敢出來，現在竟會主動出面搭訕。然而社會逐漸正視街賣行業後，卻又容易太溫情導向，忽略了這「職業」的正當性。陳安宗強調，「心理重建」和增加收入同等重要，他希望餐車不只是一個經濟來源，也能讓身障者的權益更上一層樓，讓大家以自己的工作為傲。
「畢竟民以食為天，我們做出來的食物和一般外食不相上下，現在在三重就有穩定的客人了。」街賣很被動，只能等待人靠近，販賣餐飲卻能主動吸引顧客上門，讓純粹的善意轉變為真正的需求。陳安宗直言，身障者只是身體弱勢，手藝和心不弱勢，如果有充足的環境讓夥伴參與，他們也能從事服務業，甚至能號召像器官障礙、嚴重燒燙傷患者等更多不同情況的各種族群加入。
目前新巨輪共有 11 名成員加入試賣，協會鎖定北部觀光區的 5 港 5 老街，未來將把餐車開出雙北，讓當地成員和需求者一起擔任廚師、服務生，而老鳥們將進一步成為培訓教師，工作上相對熟練的身障者則會用「互助」精神幫助其它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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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巨輪夥伴利用餐車完成的餐飲。圖片來源／新巨輪粉專
不只重建自己，更要幫助他人
至於一臺符合每個人工作需求的通用設計餐車如何建製？一臺車能容納多少人？新巨輪正研擬應對這些問題，例如安裝可升降的調理臺，或因應出外工作的地點可能不像捷運站有較多無障礙設施，他們也將想辦法把休息室、盥洗室放進 3.5 公噸的卡車上，方便夥伴應急並輪班，除了一名直立人擔任司機、搬運重物，至少還要能容納 2 到 3 名輪椅族一起搭車、組隊出發。
料理方面，新巨輪會增加咖啡、輕食等品項，並逐步規劃出特色菜單，向一路相挺的胖卡業者購買原料，讓這臺餐車能完全自給自足，建立正規營業模式。未來輪椅族也不必再靠直立人協助，可由小組獨立完成備料、宣傳、烹飪、裝盤、結帳等流程。
前陣子參與淡水試賣的一名新巨輪成員，因器官障礙需定期回診，但平日仍可行動，當天便由他負責炸物，處理豬排、雞塊等肉類主食。他舉例，之前因業者協助，已在中央廚房上過 5 堂課，原本要看著計時器、練習如何在剛下鍋時監控溫度，上手後已可用顏色確認熟度，這場計畫讓他感受到「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而一名因車禍截肢的蔡大哥過去經營成衣業，他也說，餐車對新巨輪而言，就是讓每個人正式走入人群，像普通人經營公司一樣，學習整個過程中的各項細節，再用自己的力量吸引客人上門，未來甚至能讓更多公益團體加盟，成立真正的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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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身為領導人，陳安宗必須兼顧多方面向，他坦承剛開始看夥伴使用油鍋時，仍擔心大家會不會被燙到，或發生意外的反應能力不如一般人，甚至恐造成更嚴重的傷害。語氣一緩，他又笑說，如果不是彼此認識這麼久，也訓練這麼久了，他可能還是會先審慎考慮。而這也是目前試賣最重要的意義：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未來讓夥伴們能協助更多新手上路，因為「知道他們一定可以克服。」
至於另一項看不見的成本，則是上車後的工作時間。陳安宗分析近期的試賣經驗，身障者必須比一般人提早一個小時準備，像淡水老街在 12 點後交通管制，他們便得早上 8 點起床、9 點出門前往三重的廚房備料，11 點半抵達場地後營業，晚上 9 點結束返回基地，超過 10 點才能休息。
簡單加減後，若包含通勤與準備時間，一次出車至少要花上 12 小時，這讓陳安宗很煩惱，怕夥伴們身體無法負荷。他說明，因為有了這層擔憂，新巨輪才會強調「工作人次」的重要性，亦既擴大能幫助到的各種群體，好讓參與者之間能妥善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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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臺餐車，打開社會的想像力
新巨輪的胖卡餐車計畫若能做起來，未來無論是假日到觀光區販售，或接各種大型園遊會或相關活動都不是問題，不僅為新巨輪帶來寶貴的機會，更為其他身心障礙團體帶來無限的可能。不過，陳安宗的初衷遠不只這些。「這臺車一定要做，它不只是為了新巨輪。」陳安宗堅定講出這句話，卻又藏著猶豫，因為經協會統計，該計畫光是購車、改裝、食材、人事費等必要支出，可能就要花上數百萬元，但對他們來說，一路拮据到現在，同樣是輪椅族的陳安宗不斷借錢、增添家具擴建基地、支持著彼此的動力，不過是個「人」字。
人活著，吃喝拉撒睡維持生理機能，用想像力建構世界的模樣，用尊嚴活得像自己，沒有先後順序，不應該用需求理論畫出等級，排擠任何一項「人之所以為人」的條件。而新巨輪的願望，就是讓相對弱勢者們來到這裡，重新發現此事，重新找到活著的力量。這臺餐車，為的正是打開人們的想像力，改變過去只以自我為中心，扭轉「弱勢者只能像個弱勢者」的負面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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