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語者」談聾人文化:聾人不是失去聽,而是得到手語

 

科技是否能增進聾人和聽人的溝通呢?g0v 零時政府 於 2018 年 10 月 5 日到 10 月 7 日舉行零時政府高峰會,其中一項會議「科技能否來自聾性? 」邀請綽號逗逗君的「守語者」創辦人崔竟、聯合創辦人陳玩臻,分享科技對聾人的影響。

會議由來自中國的逗逗君以手語主講,來自臺灣的陳玩臻翻譯,並配有中文即時字幕以及另一位即時手語翻譯(中式手語翻至臺式手語,參考圖解),是臺灣少數達到友善聾人的一場會議。

近年電子耳、助聽器、手語翻譯手套等科技陸續出現,究竟對聾人有沒有幫助呢?逗逗君沒有肯定或否定,而是回答:「科技讓生活更便利,但如果對『聾人』的想法、態度沒有改變,很多科技還是沒有用。」透過這場演講,逗逗君希望讓「聽人」們能了解聾人,這也是「守語者」一直在努力的其中一個方向。

聾人不是失去聽,而是得到手語

守語者於 2014 年 8 月成立於中國武漢,是以聾人、聾人子女和手語翻譯所組成的聾人事務所,宗旨為「聽覺特殊人群,溝通機會平等」。創辦人逗逗君的父母也是聾人,曾經,她排斥使用手語,因為使用手語時,總需要承受他人的異樣眼光。

不過,逗逗君現在卻經常出現在公眾場合,還用手語來演講!如此戲劇化的轉變,源於她對「聾人文化」的接觸。聾人文化強調「聾」是一種不同的人類體驗,而不是一種殘疾。這改變了逗逗君的想法,開始理解:「聾人不是殘障者,而是一群使用手語的少數民族。」之後,她成立了守語者,致力於聾人文化與聾人權利的倡導。

逗逗君在演講最一開始,就開宗明義的說:「聾人不是身心障礙者。」甚至對於一般人常說的「失聰」、「失去聽力」,逗逗君也強調:「聾人不是失去聽,而是得到手語,得到聾人文化。

「聾人文化簡單來說,就是把全部可以聽到的聲音,都變成可視化的東西。例如演講時,通常會用鈴聲提醒講者『時間到了』,聾人則用開關燈的方式。」逗逗君說明,一般人稱呼聾人,可能會用「聽障」,但這樣的說法會讓聾人覺得自己是「有障礙的」。因此她希望透過「聾人文化」,重新定義「聾人」,讓聾人得到自信。

演講過程中,逗逗君以手語演講,陳玩臻(持麥克風者)翻譯。攝影/李奕萱

單耳聽損的聽眾詢問應如何定義自己,逗逗君說:最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自己。攝影/李奕萱

科技若不能建立於聾人的需求上,並非真正「對聾人友善」

隨著科技的發展,號稱「對聾人友善」的工具也越來越多,然而有些發明可能並非奠基於對「聾人文化」的理解,也因此並不是那麼「有用」。

逗逗君提到了「耳蝸」,也就是人工電子耳。人工電子耳是一種植入式的聽覺輔助設備,刺激耳蝸內功能完好的神經,讓聾人也有機會「聽」到聲音。乍聽之下是個很完美的發明,然而事實上,逗逗君去裝電子耳的朋友中,10 個大概有 9.5 個人都失敗了。

逗逗君說,人工電子耳包含了「痛苦的成分」,是侵入性的,不像助聽器這樣的「輔具」,可以任意戴上、拿掉;而且就算成功了,聾人也永遠沒辦法跟聽人一模一樣。

人工電子耳裝設示意圖。圖/@ Wikimedia Commons

 

助聽器(如圖)為輔具,和侵入式的電子耳有所差異。圖/rawpixel @ unsplash

「從聾人文化的角度,電子耳試圖把你變成跟其他聽人一樣,反而剝奪了聾人的權利。」逗逗君發現,當社會、媒體過度稱讚電子耳的功效時,裝電子耳便成了一種壓力。她強調:「要不要裝電子耳應該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由父母、由社會環境來決定。」

逗逗君也對「手語翻譯手套」持保留態度。「手語翻譯手套」顧名思義,就是當聾人戴上手套時,比出來的手語就會變成語音,方便與聽人溝通。但逗逗君疑惑,手語的一個重要因素是「表情」,偏偏手套卻沒辦法翻譯表情的喜怒哀樂。且若回到實用性來討論,逗逗君說:「平常我會帶手套出門嗎?大概不會吧!雖然這是很好的創想,但平常我們不會用到。」

科技可以縮短溝通的距離,卻也能讓溝通變得困難

相對於「手語翻譯手套」,逗逗君認為,以「Uber」這樣共享平臺的模式來運作,並且有接單與評分系統,倒是一個科技運用更好的做法。因為長久以來,她到不同地方演講總需要透過朋友引介在地的手語翻譯,如果有了更完整的系統,串連起聾人與各地的手語翻譯、更有效的連結需求與資源,就可以省下一番精力。

手語翻譯手套

科技的發展,有機會讓聾人生活更便利,這是毋庸置疑的。逗逗君笑著舉例:「來臺灣這幾天,我可以用視訊跟我父母聊天,很開心。」在視訊尚未發明前,只有電話可以作為聯絡的工具,然而,電話雖然可以讓聲音無遠弗屆,卻無法替聾人傳達想念。

「有些人會說,那就寫信啊!」逗逗君解釋,讀寫信件對她的聾人父母來說很不友善,在中國,聾人的教育資源有限,有些老師甚至不會手語,聾人學生大多只能自求多福。因此視訊的發明,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大福音。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科技雖然看似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如果缺少對「溝通對象」的了解,反而會把人推得更遠。逗逗君說,「淘寶」是非常方便的購物網站,但每次她父母在上面買東西,都會留逗逗君的電話,因為當快遞員打電話過來時,她的父母會聽不到,而逗逗君透過助聽器,至少可以稍微聽到一些。

「我們後來想到一個解決方法,就是跟賣家說明:『我是聾人。』要賣家提醒快遞員用簡訊聯絡,不要打電話。」逗逗君說,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對聾人的了解,以及溝通的態度。

圖/Jessica Flavia @ unsplash

聾人要更了解自己的權利,聽人則該理解聾人的文化

逗逗君最後強調,要讓聾人的權利提升,得先讓聾人的意識提升,目前很多聾人並不了解自己的權利,也沒辦法解釋自己的需求。陳玩臻也表示,聾人缺乏在公眾場合發表意見的機會,大部分會議都沒有安排手語翻譯。

在聾人缺乏發言能力的情況下,即便制度不夠完善,或是沒有好好落實,也不會被提出來討論。陳玩臻以臺灣的手語翻譯為例,目前雖然在各縣市社會局、勞動局都規定要有手語翻譯窗口,然而除非突發狀況,都需要提前 3 天申請,申請時也須符合其項目及門檻。

陳玩臻說:「一般會議或聾人候選人的活動都不能申請手語翻譯,並不是說這樣一定是對或錯,只是對於如何界定使用範圍,應該可以有更多的討論,但我們還沒有那樣的意識。」

這場會議特地找了手語翻譯,並安排即時字幕。攝影/李奕萱

聾人還有需要努力的課題,那聽人怎麼做才能更友善聾人呢?逗逗君先是半開玩笑說:「當然是希望每個人都會手語囉!」然後再說:「不過最快可以做到的是,讓更多人了解聾人。」

在觀眾的要求下,逗逗君分享了一個屬於聾人的笑話──

火車上有 3 個乘客,一個俄羅斯人、一個古巴人、一個聾人。俄羅斯人在喝伏特加,沒喝完,就把伏特加丟掉。其他人問:「為什麼要丟掉?」俄羅斯人說:「我們有很多酒,丟了也沒關係。」

古巴人在抽雪茄,抽了一半,就把雪茄丟掉,其他人問:「為什麼要丟掉?」古巴人說:「我們生產這麼多雪茄,丟了也沒關係。」

這時候,聾人看到一個聽人走過,就把聽人丟掉了。其他人問他:「為什麼要把他丟掉?」聾人就說:「反正我們國家那麼多聽人,丟了也沒關係。」

這樣的笑話有相當多版本,在不同的文化脈絡下,各有所差異。透過這個笑話,或許可以提醒我們,只要試著「把自己的腳放在別人的鞋子裡」(Put yourself in someone’s shoes),就能超越不同文化的藩籬,一起歡笑,共創一個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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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萱

獨立記者/文字工作者。擔任過各種人和動物的志工,最後還是決定回到書寫,試著創造一點點點點點(無限循環小數)的影響力。喜歡有故事的東西(e.g. 小說、動畫、電影、口述歷史⋯⋯),也喜歡看著海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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