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投安置機構暴力管教淪「地下法庭」,監察院痛批社政與司法單位互踢皮球

 

去(2017)年 3 月南投某安置機構爆發集體性侵事件,3 年間一共發生 21 起性侵害案件。後續調查發現,該機構將孩子安置在未立案的地點,最高曾收容 106 人,遠超過核定收容上限 19 人,且有毆打被安置兒少的疑慮。今(2018)年 7 月,監察院針對未落實監督、查核轄內安置機構等問題,大動作彈劾南投縣政府社會及勞動處 5 人,包含處長林俊梧、前處長林榮森、副處長賴瓊美、科長王基祥及辦事員劉佳萍。此外,因知悉負責個案被性侵卻隱匿不報,首度彈劾少年保護官沐士芬、林芝君和朱銀雪。

監察院 7 月 16 日彈劾記者會

監察院今(14)日再度召開「何處是兒家—保護受傷的孩子」記者會,不僅在新聞稿中嚴厲指出各方疏失,監察委員王美玉及林雅鋒也於會中痛批司法及社政大踢皮球。其中包括,衛生福利部於 104 年辦理兒少安置機構聯合評鑑時,竟未發現南投該機構嚴重超收兒少個案,顯見評鑑徒具形式;且南投縣政府分別於 105 年度第 2 次及第 3 次全國衛政及社政首長聯繫會議時,曾向衛福部提出協助請求未果,衛福部僅消極去文,卻不見提出檢討,顯有重大怠忽失職。

此外,南投該機構工作人員自 105 年起便違法兼辦經營其他兒少收容業務,將兒少安置在未經社政主管機關立案之機構中。對此衛福部竟毫無所知,遲至監察院調查後才開始聯繫地方政府,將個案移出轉安置。

另一方面,監察院調查亦指出,苗栗地院於 106 年 3 月訊問少年個案,便已提及該機構有暴力管教之事,包含掌摑、暴力毆打、長時間罰站、教唆其他少年毆打、打腳底板、拉頭髮等,但苗栗地院將筆錄函請少家廳處理時,公文竟遭少家廳退回。司法少年政策主事者如此推諉塞責,嚴重漠視兒少權益。

綜上所述,監察院除大動作彈劾南投縣政府社會及勞動處 5 人及少年保護官 3 人,也對南投縣政府、衛福部、法務部及彰化縣政府提出糾正,同時表示監察委員雖然無法對司法院提出糾正,但仍嚴正促請其檢討及改進。(全案彈劾細節詳見監察院新聞稿彈劾案文

南投機構暴力、性侵、超收事件時序

前端寄養家庭安置資源不足,後端機構安置超載

根據衛福部統計,2016 年臺灣在兒少保護個案的安置中,有 57.55% 的個案被送往機構安置,40.64% 到了寄養家庭,只有 1.81% 的孩子由親屬安置,然而在安置照顧的理想狀況下,本應以親屬安置為主,再來是寄養家庭,最後才是機構安置,亦即實際的執行與理想狀況完全相反。

監委江綺雯分析,親屬安置比例極低恐怕源於法律上的定義不清。不同於寄養家庭可以領取安置費用,親屬安置常被認為是「親屬互付撫養義務」,不能領取安置費用。也因為衛福部在「親屬安置」部分定義不清,各縣市各行其是,因此儘管地方政府在替孩子尋找避風港時會以親屬為優先,然而在缺乏補助的情況下,實屬困難。

與此同時,寄養安置也面臨了很大的挑戰,2016 年寄養家庭的新增數目即小於退出寄養數,45 歲以下的寄養家庭比例也一路從 2011 年的 44.02% 降至 28.23%。更甚者,近 5 年來安置時間長達逾 2 年、長期無法返回原生家庭的寄養兒少個案也高達 43.1%,再再顯示寄養安置面臨的困境。

寄養家庭數增加量減緩、老化,再加上孩童受安置的時間拉長,長期下來引發寄養資源(可提供寄養服務的家庭)不足等問題。江綺雯指出,其中一個原因是安置費用不足,根據衛福部今年的資料顯示,全臺灣有給足安置補助、達到中央寄養安置費用標準的地區只有臺北市、金門縣、連江縣。另一個常發生的問題則是,某些缺乏緊急庇護中心的縣市還會讓寄養家庭成為「緊急安置家庭」,讓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寄養家庭承接身心帶傷的孩子。

種種問題下,寄養資源逐漸窘迫,機構安置因此成為大半離家孩子最後的保護網,然而這個保護網因此要承接的孩子過多,能接住孩子的人卻太少,導致臺灣安置照顧問題不斷。

100 年至 105 年寄養兒少個案安置時間分布情形。圖/監察院提供

兒少淪為人球,各方推諉卸責

也因為機構承擔能力有限,因外顯行為議題較多、法定輔導人力比更高的司法兒少(因觸犯輕罪而遭司法單位依法裁定委託給安置機構的兒少)成為安置系統中更大的挑戰。司法兒少的安置初衷是要避免孩子直接進入司法體系,希望讓具輔導專業的社政單位(安置機構)接住這些漏網的孩子。然而,理想中的跨部門合作卻成了各部門推諉卸責。此次爆發的南投安置機構集體性侵事件便是如此。

此事件的安置機構收容眾多司法兒少,不只長年超收,還採用高壓管理,管理人員對孩子施以不當管教,還縱容大孩子對小孩子暴力相對,也因此,在如此人人自危的環境裡爆發性侵事件時,孩子幾乎都不敢多言。王美玉形容此安置機構形同「地下法庭」:「這些孩子離開家庭、被安置在機構時,已經是身心受傷的孩子,但今天在機構,他舊傷沒有療癒,新傷卻接著來。

監委王美玉進行報告。圖/特約記者李奕萱提供

如此重大問題,地方政府、中央主管機關、司法單位完全漏接,更凸顯了司法與社政單位之間的斷裂。當地方社政單位向衛福部表示,希望不要繼續承接司法兒少時,衛福部把球丟向司法院,說那是司法院的權責;當衛福部 2015 年評鑑該機構為「丁等」時,也沒有因此強力要求司法院將機構裡的司法兒少移到其他地方安置。

另一方面,司法單位則對機構超收、將孩子安置在未立案地點一事一無所知,甚至還核銷孩童在未立案機構的安置費用。對於暴力和性侵的線索,司法單位也輕易鬆手未加追蹤,甚至在苗栗地方法院發文給司法院少年及家事廳、提及該機構可能對孩童使用暴力時,少年及家事廳卻以「審理職權在法院」而將公文退回;幾位少年保護官也早已聽聞性侵的發生,卻沒有向上呈報。

而少年及家事廳在面對司法兒少再三遇到拒收問題時,更將球丟回社政單位,認為這應該是行政機關的工作,而非司法院的職責。

林雅鋒對司法單位漠視兒童權益的行為下了重話:「我們監察院的體制裡,沒有辦法對司法院提出糾正,只能請他們檢討改進。但我們可以看到,整個司法制度都處在輕忽散漫的狀況。因此我們必須用彈劾及調查報告很明確地指出他們哪裡有怠失。」

監委林雅鋒期許司法體系不要放棄職責。圖/特約記者李奕萱提供

兒少保護有待跨單位合作,建立有效系統

司法單位認為司法兒少的安置問題應由社政單位(安置機構系統)解決,社政單位卻反彈認為司法兒少處遇成本高,不應劃入社政體系。在雙方長期拉扯下,孩子成為最大的受害者。王美玉重申:「我們認為雙方不應該繼續互踢皮球,而應該完善地建構兒童保護體系。」她指出,未來司法與社政單位除了應該共同討論司法兒少安置的困境,協商並研擬合適的做法,也應該要有一個系統,讓安置的人數、地點等資訊都能順暢流通

林雅鋒則嘆道,此次針對南投該機構的彈劾案似乎引起司法界的反彈,甚至有「那以後不要安置了」的消極聲音。然而這並非彈劾案的本意:「很多孩子就是家庭功能失靈,才會需要被保護。」因此她深深期許,司法體系的少年保護官不要放棄自己保護孩子的天職臺灣兒少安置問題頻傳,背後成因錯綜複雜,正因為問題難,更不能輕輕放下,需要更多人齊心合作,才能讓問題撥雲見日。

南投出事的安置機構於今年 5 月遭勒令歇業一年,王美玉表示,一年後是否重新營業,要依照地方政府的規定審核。然而機構可以重新開始營業,孩子受過的傷卻不會因此消失,究竟何處是兒家?無論因為什麼原因而被安置的孩子,在這個風雨飄搖的體系裡,依然還在顛簸尋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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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萱

獨立記者/文字工作者。擔任過各種人和動物的志工,最後還是決定回到書寫,試著創造一點點點點點(無限循環小數)的影響力。喜歡有故事的東西(e.g. 小說、動畫、電影、口述歷史⋯⋯),也喜歡看著海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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