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世代的價值衡量:你是「連結者」,還是只能「被連結」?/社會行動不可或缺的那片「雲」(上)
編按:
許多 NPO/NGO 一聽到創新、社群經營、資訊技術、網絡工具等就下意識的抗拒,然外在環境雖瞬息萬變,但萬變不離其宗,技術與知識再如何來勢洶洶,皆無法脫離「社會脈絡」而孤立存在。「網絡社會學」專欄看似在介紹不同的社群網絡平臺如何建立、工具如何應用、資訊化的工作方式如何進行,然其真正欲說明的,實則是資訊思維與技術如何與社會工作相結合,重新找回人本服務的主體性。
4 月初,臉書爆出濫用個資事件,持續引起全球用戶的焦慮。然而我們應深度警覺的不只是「個資」安全的疑慮,而是後續調查報導中陸續曝光的運作脈絡,包含美國總統身邊的核心幕僚、影響全球政治與經濟的美國大選與英國脫歐公投,還有被惡意操作的東非國家肯亞的大選等,僅僅是已經曝光的這些案例,就幾乎動搖了我們對民主投票制度的信心。
我們已然習慣將網絡視為手上的工具,忘記它也是掌握社會活動的大數據中心、全天候的媒體中心,甚至是人口眾多的社群中心。然而,這些數據、媒體及社群的管控與活動場域,難以成為公共權力與民主機制監督的公民空間,反容易成為遠方一個個私營企業的營利空間。
如果說巨大的跨國企業必須要穿越各地國界,直接掌控分布在全球各地的生產流程與消費市場,就必須運用全球網絡的營利機制,建立自己的跨國營運脈絡,或與各種政治權勢集團結合,藉這種跨國營運影響某國大選或操作牛肉進口許可等,實在不太讓人意外。
前述一連串事件,或許是一個時機,讓我們仔細檢視網絡社會中可能存在的各種強權,了解這些巨大的跨國資本階級與專業大神(如劍橋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 LLC)們在經營自己的利益時,如何形塑了不同地區的日常生活,以及各種無形卻精確而全面的支配。
雲端日常:當你同意交付個資,便是將家人朋友動態一併交出
目前的全球網絡社會,是由「雲端服務」所連結的幾十億人口所形成。
在資訊技術的用語中,「雲」意指隨時可及的網絡服務平臺,例如 Google 地圖、臉書社群,而「端」指的是與由人操作的資訊載具,例如智慧手機、平板等。
捷運、公車車廂、街頭廣場、咖啡廳,甚至教室、客廳中,我們總會看到彼此聚在一起,卻各自低頭滑手機的人群,熱切的在雲端平臺上探索「更好」的世界,每個人看似處在同一個現實空間中,卻各自連結著不同的虛擬社會。
這隨處可見的景象,正是「雲端社會」的寫照,其間凡是生產製作「端」工具的廠商如微軟(Microsoft)與蘋果(Apple)等,早已成為巨型跨國企業,而建立「雲」的各種全球服務平臺,例如 Google、臉書及亞馬遜(Amazon),更是後來居上的全球資本企業。
我們作為「端」的使用者,除了在不斷購買更新的手機,下載/更新軟體,登入社群,安裝 App 時勾選「同意付出個資」,並沒有因為自己是全球幾十億的使用者族群而成為與昨日不同的人。然而,使用者端所交出的「個資」,其實不只關係到個人,而是將自己與周遭社會關係的活動脈絡也一併交了出去。
我們在雲端活動時,除了不自覺的把所有聯絡對象與友人都隨個資交出,也把特定時間、空間,還有關注的議題、拍攝的視線、分享的對象、地圖的路徑,推薦的喜好等各種活動痕跡都交出去。
於是,擁有這些大數據的平臺,就可以整合分析某個社會的活動軌跡,預測社會趨勢與情感,視需要定時定點地放送精準的媒體內容,這種掌控比國家機器更無形且全面化,也難怪網絡耳語總是宣告 「大數據終結了社會調查」、「大數據比家人伴侶還了解你」以及「大數據是新時代的金礦」。
在「真實的虛擬文化」中,組織必須擁有自己的「雲」
社會公民雖然在同一個現實空間生活,各自卻時時刻刻連結著不同來源的虛擬體驗,讓我們的現實生活充滿碎片化的活動與不連續的環境。同時,我們的溝通過程與認知模式,也都在這種日夜包圍的虛擬文化中發生巨大改變。
網絡的多媒體吸納了書寫、照片、出版、廣播與電視、電影等所有過去的媒體格式,更擁有全球連結、可以隨時調用不同空間與時間的內容,快速再製,成為目前聚焦的情感或功能界面。
我們每天用這種新的媒體規格溝通,如此一來,這種媒體規格不知不覺成為人類的認知模式,如同當年人類使用文字溝通後,便開始漸漸使用文字邏輯來思考,並且產生認知。
所以,使用新的媒體規格溝通與思考,已經滲入全球社會,它的規格就是網絡中日夜發展的即時反應、互動演變、超連結跳躍、重組時間與空間,無限拼貼,模擬再製、視覺化與視窗化等,這些已經成為人類溝通與論述的主流規格,讓我們覺得用這種模式的溝通才像是溝通,用這種規格的話語才是話語,連真實世界也要發出這種話語,我們才得以互相了解與投入。
因此,真實世界出現物體聯網、機器人、智慧都市、AI 公車與公共服務,甚至未來的建築、街道、社區、都市,都會以這種話語來包裝呈現。
這就是社會學家描述的當代生活,所謂「真實的虛擬文化」,也就是「網絡聚集放送的虛擬世界,取代了分散各地的現實世界,成為生活中所信賴的真實」,或說「網絡媒體創造出的世界,才是生活的真實世界」。
在這種真實虛擬的文化中,只有擁有自己的「雲」,使用虛擬界面主動匯聚與分散的真實,才能在網絡的媒體規格中掌握話語權,也才能作為真實社會的行動者。
你是「連結者」,還是只能「被連結」?
不過,對社會學家而言,這只是全球網絡社會的上層現象,當今「網絡社會」的基礎構造,是人類或任何可資訊化的物質以共同的價值程式碼所連接延展的網絡。
這種社會的構造,由許多「現實功能的接點」,經由相同的資訊編碼與共同的價值所形成的「連結」,組成許多動態網絡,延展建構出一個資訊與價值合體流動的社會活動網絡。例如:各地股票交易市場,以及各類附屬服務等,作為接點,連結成為某個金融活動網絡;或者電視系統 、新聞報導組,以及信號的裝置等,作為接點,連結成為某個媒體活動網絡;又或是程式開發平臺與各地程式寫作者,連結成為程式分享網絡等。
但是,它並非是全然由傳統的社會關係與利益或工作脈絡所翻製的電子版本,因為網絡連結本身會動態延展,跨越地區脈絡,發生許多轉換或創新的價值。例如英國一位 16 歲少女架設網站,要為遠方中國的小孩取道地的英文名字,結果 6 個月內所服務的客戶已經超過 23 萬人。
大致來說,在這個社會活動網絡中的「連結」與「被連結」,以及網絡中流動的「價值」強度,決定了一個接點(個人或組織)在工作與生活上的優勢與弱勢。當我們成為一個「被連結者 」,只能被動接受各種他人訊息與行動的衝擊,只有成為一個「連結者」,才能主動結合與推動有價值的行動或有影響力的活動,
目前臺灣 NPO/NGO 對於關注的議題與對象,慣用大量的人力活動來募集資源與關係,即使運用網絡,也停留在電信通訊與傳播的層次,隨著活動結束,人力與相關資源也不再支援,所關注的對象又回到原來的社會位置,無法獲得長久支持。
如果以「建立連結網絡」為目標,或許會得到不同的工作方法與成果。例如,當我們關懷「偏鄉老人」的弱勢處境時,行動的關鍵,並不在於地區的「偏遠」,也不在於人物的「衰老」,而在於人物與社區各自匱乏的社會連結。
「偏鄉」不再?虛擬網絡連結打破所有地域想像
全球最大對沖基金「橋水」(Bridgewater)公司位置並不在金融中心的紐約華爾街,而是在康乃狄克州遠離都市活動的偏遠森林區,就在連 Uber 司機都會迷路的產業道路上。但橋水公司本身不會因為地處偏僻就成為弱勢,而它所在的地區,即使遠離主流的都市活動,也不會被定義為「偏鄉」。因為其旺盛的金融活動與巨大的社會影響力,都在網絡空間中延展流動,不受偏遠安靜的地理環境阻斷。
同樣的,如果聽到一位 90 歲的女士,獨自居住在偏遠的養老院中,應該會在我們心中浮現弱勢衰老的印象,但如果她是桃李滿天下的作家齊邦媛女士,在養老院中筆耕不墜,陸續完成引起巨大迴響的著作。即使我們稱她為年老之人,也完全無法與弱勢產生聯想。因為她的文化論述,已經被關注的社群發展出豐富有力的網絡連結。讓她的言行一直身處社會的核心,而非邊緣。
這正是網絡跨越地理疆界的特殊之處。價值與資源的定義是相對的,若能跳脫出原本所定義的價值框架,循著網絡中其他可能的新脈絡,讓自己的價值重新被定義,如有時自己無用的舊貨,放到線上拍賣時卻由遠方的買家高價購入,正是如此的例子。
因此,當我們面對偏鄉老人的弱勢困境,規劃適用的社會創新方案時,或許我們可以藉用虛擬網絡的開放、動態、彈性、高度延展的敏捷能力,使得偏鄉與老人兩相匱乏的社會連結,在網絡上重新部署,激發更多樣的資源與價值定義。
舉例而言,老人與偏鄉兩者的社會歷史與生命記憶中,有許多發生在網絡時代之前,那些過去未及進入網際網路的人事物,可能可以在當代產生新的資源流動力量,我們可以為其重建成為「以老人與偏鄉為主軸」的社群網絡,略加營運轉換,作成偏鄉與老人的另類社會連結,從另一種向度突破弱勢處境。
例如,老人的小學同學會,當年工作與從軍的上司與下屬同僚,一起經歷日據或國軍接管臺灣各種事件的人士,還有自己看著長大的年輕世代,雖然離開在地闖蕩前途,但未來可能返鄉安老的「初老同鄉」等。
這些脈絡本來早已遠離主流的意義與利益資源,但其中蘊藏的歷史情境與社會記憶,可從老人的生命情感出發,逐漸發展成許多不同主題的社群認同,以及地理變遷意義的反思,或者年輕社群的遠距家園情懷,甚至讓「留在家鄉」所謂的「無用老人」反轉成為「守護家鄉」的「口述歷史工作者」。這樣具有情感與意義活力的網絡連結,可能作為有心營運的社會運動者,推向醫藥、照護、旅遊、志工、文史等交互發生的商務或工作關係中,在這種持續發展的動態視野中,為老人與偏鄉創造長期活躍的社會連結。
接下篇:「照服員也是知識工作者!」在網絡世代中重拾人本價值/社會行動不可或缺的那片「雲」(中)
數位離島:用雲端網絡工作,重拾蘭嶼價值/社會行動不可或缺的那片「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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