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動蕩的時代,也是說故事的時代(下):「好故事」能跨越差異,成為社會運動的立基

 

承上篇:這是動蕩的時代,也是說故事的時代(上):「好故事」成為一盞明燈,指引改革之路

好故事成為黏著劑,凝聚社群

故事亦是透過同理心與凝聚力建立社群的工具,好故事能促使人們跨越差異串聯在一起,使團體、組織與社會運動團結一致。

1. 以同理心建立社群:換一副眼鏡,從他人的角度看世界

「我們是寂寞的動物,一生都在設法排解寂寞。我們排解寂寞的古老方法之一是說故事,希望聽眾能心有戚戚地表示:沒錯,就是這樣,至少我是這樣想的,你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寂寞。」──作家約翰.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

故事會激發同理心,是我們用來理解他人感受的最佳工具。體制改革往往包含跨越差異的合作,集結身分地位懸殊的實踐者,重新訂立一個體制的目標並且改變體制。在集結商業性漁業公司主管與環保人士或銀行業者與公平金融運動發起人時,故事的移情作用不可或缺,使差異極大的人找到共有的價值觀,並且以人類而非專家的身分連結彼此。

體制改革顧問公司「體制工作室」(Systems Studio)創辦人瑞秋.辛哈(Rachel Sinha)表示:「體制改革具有高度個人性,需要檢視你打從出生就被戴上的有色眼鏡。若要改變體制,你必須換一副眼鏡,從他人的角度看世界,而故事可以幫助你達成這個目的。」

「體制工作室」(Systems Studio)的創辦人瑞秋.辛哈(Rachel Sinha)。圖/Systems Studio

分享有關體制的個人故事,有助於人們對共有的體制產生新觀點,長期投入體制改革的大衛.斯托爾(David Stroh)在某次訪談中亦提到這點。「這好比瞎子摸象,每個人只摸到大象的身體局部,只目睹片面故事,就自以為這即是真相。分享個人故事有助於人們創造更廣泛、正確的集體故事,使他們對現實有共同的瞭解。

這項工作的訣竅在於運用許多不同的方法。共同原則如下:建立安全的身心空間,讓常處於社會邊緣者能夠自在分享他們的故事;聆聽並確保人們的聲音被聽見且獲得尊重;運用各種創造性的程序或故事提示,從各式各樣的人們身上挖掘故事。

利用故事建立同理心,不一定要使人們聚集在同一個房間裡。有時體制改革者會擔任中間人的角色。蘭克利蔡司基金會Lankelly Chase Foundation)執行長朱里安.柯納(Julian Corner)表示:「在窒礙難行的體制下,人們對彼此有僵固的看法。」

該基金會所服務的其中一個社區裡,社會服務與家庭處於對立狀態,家長將社工視為奪走他們孩子的人,而社工則認為家長不願配合、充滿敵意,讓他們吃閉門羹。柯納表示:「這非常棘手。」他的其中一位獎助對象訪問了家庭和社工,發現他們想得到的結果其實是相同的,於是讓他們分享跨越歧見的故事,幫助了這 2 個團體共同創立新的服務。但柯納警告:「體制下的其他多數人仍抱持著相同的看法,因此要在相衝突的看法之間進行調解,必須從每個層面著手。」

圖/Tommy van Kessel @ unsplash

2. 透過凝聚力建立社群:共享故事,創造歸屬感

「無論是現代國家、中世紀的教會、古老城市或遠古部落,任何大規模人類合作的根基,都源於某種只存在於集體想像中的虛構故事。」──歷史學家尤瓦爾.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

故事扮演著重要的凝聚者角色,建立推動體制改革所必要的團體和運動,幫助迥然不同的人們形成共同體。

我協助創辦的 Point People 和蘭克利蔡司基金會共同推行的「體制改革者」計畫,以微小的規模說明這一點。透過該計畫,致力於街友、成癮症、心理健康和家庭暴力等議題的第一線工作者,得以促進並促成體制改革。我們率領該計畫的首批參與者參觀曼徹斯特的人民歷史博物館之後,其中一人表示:「雖然我之前就知道婦女選舉權運動等社會運動,但現在才打從心底感到改革有可能實現。」聽了其他社會運動的故事後,她才將她所屬的新團體視為一種社會運動,而這項運動屬於社會運動悠久歷史的一部分。

新經濟組織者網絡New Economic Organisers Network,NEON)也曾利用這類觀點成立「奮鬥的故事」(Stories of Struggle),這個計畫幫助那些積極爭取社會正義的人士,在英國改革運動的大歷史架構下,為改革工作打下基礎。

資深社運組織者馬歇爾甘茲(Marshall Ganz)創立了公共敘事框架,其核心在於促使個人將自身故事與群體故事連結。夏洛特米拉(Charlotte Millar)在某次訪談中提到,身為金融創新實驗室的共同創辦人兼新經濟組織者網絡的訓練長,甘茲創立的框架對她自己的領導力發展工作是如何重要:「在社會運動中,為自己和所屬社群以及迫切行動需求者撰寫一篇動人的故事,是不可或缺的。缺少共同的故事,社會運動就失去了起源立基,無法在成員間產生歸屬感。」

社會運動策略與研究組織「艾尼學會」(Ayni Institute)談論社會運動的 DNA,其中故事是核心元素之一。該學會說明發展一個牢固且已賦權的架構有多重要,能使一個組織充滿凝聚力。全球科技向善組織緊緊抓住此點,其在倫敦召開的大會目前有 6,000 名成員,活動範圍亦延伸至英國各地,例如曼徹斯特、劍橋、伯明罕、巴斯、布里斯托和格拉斯哥。共同創辦人凱西羅賓森(Cassie Robinson)表示,該團體期望能「促成共有的語言和共識」。為了達成此目的,她問道:「若要產生足夠的凝聚力,並且容許各地有各自的版本,可用之故事至少應有哪些內容?」

我們不再處於被動接收故事的世界,我們每天創造和分享越來越多的故事。身為社會運動者,我們的工作是在架構與開放之間取得適當的平衡,創造能建立社群、同時鼓勵他人主動創作的故事,讓這些人與議題的利害關係更深。

圖/Crew @ unsplash

故事可作為連結網,改變個人、文化與世界觀

最後,我們可以利用故事,改寫所處社會的故事網絡。具體而言,我們可以利用故事達到下列目的:

1. 改變那些述說我們人生的個人故事。
2. 改變能建構議題的文化故事。
3. 改變影響我們世界觀的虛構故事。

1. 改變個人故事:使人從被動接受轉為主動行動

倘若你生在那種環境,自然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默許事情發生。一直以來,你被教導你的身分低賤,因此你的舉止符合你低賤的身分,而且(就某種難以理解的層面而言)你真的如此相信。當然,你為了證明自己並不低賤而做的所有事情,實際上都只會證明你的身分低賤。這些事情會造成反效果,因為你依據他人的規則玩遊戲,在你了解規則並且離開這個一點都不值得玩的遊戲之前,你是無法獲勝的。──作家詹姆士鮑德溫(James Baldwin)

我們時常未能意識到某些故事正主宰著我們的生活,倘若我們希望改變特定體制,那麼我們需要明鏡,以幫助我們了解現有的故事、其產生的影響以及撰寫新故事的工具。

從事體制改革者可向敘事治療師學習。敘事治療師的工作是揭露那些主宰人們生活的故事,必要時修改這些故事。他們的作法是挖掘現有的故事,檢視其來源與影響,然後幫助人們重新撰寫更正面的故事,作為人生的圭臬。

認識支配性敘事的影響,並且培養撰寫新故事的技巧,可以使人從被動接受(接受體制及他們在體制中的角色)轉為主動行動。體制改革者必須能讓人們找到自己的作用,並且領悟到他們並非歷史的被動接受者。金融創新實驗室的米拉解釋:「我們邀請人們省思塑造其人生的體制,這個過程能有效地讓人們對自己的身分以及影響其個人故事的廣大結構力量,產生關鍵性的認識。」

總部位於多倫多的社會設計組織 In With Forward 運用敘事治療工具,對貧窮、街友和成癮症等社會挑戰,建立根本的處置措施。該組織的工作分成數個層面,在微觀層面,該組織幫助弱勢族群重新建構個人故事,並且辨識自身的內部資源;在中觀層面,該組織創造物理環境如社會服務中心和收容所等,以便深化這些另類故事;在宏觀層面,該組織將目標放在影響政策制定者與大眾的故事,以使實際的結構性機會符合弱勢族群的需求。

圖/John Moeses Bauan @ unsplash

2. 改變文化故事:利用文化的情感與影響力改變身在其中的故事

故事之於人類,猶如水之於魚,其包含了一切,卻不顯而易見。──學者強納森.哥德夏(Jonathan Gottschall)

在文化層面,我們身處的故事代表了現狀,令體制顯得無可避免,使某些解決方案正當化,並且讓這世界產生一切皆已註定的感覺。這些文化故事形塑了我們在移民、安全與徵稅等議題方面的看法,影響我們的標準、我們對於局內人與局外人的定義、應得到援助與不應得到援助者,以及這世界看似如此的原因。隨著社會運動者察覺到文化故事的力量,重新建構如病人安全、貧窮與海洋等議題的例子亦大幅增加。

在變動文化故事以產生更佳社會與環境結果方面,架構協會扮演了先驅者的角色。為達成此方面,該協會發展出其所謂的「策略架構分析」(Strategic Frame Analysis)。該過程首先分析了專家與新聞媒體如何報導某個議題,以及大眾對於該議題的臆測,然後利用分析結果發展出新的框架、隱喻和例子,最後進行可用性試驗,供議題倡導者測試新的框架,以檢視實務上的運作情形。該過程所產生的新框架可以轉換。

由於文化故事深具影響力情感穿透力,利用文化的影響與情感力量來改變故事具有特定意義。例如移動媒體(On Road Media)推動「有關跨性別者」(All About Trans)運動,在跨性別者和文化創造者之間培養正向的關係,改變英國媒體對於跨性別者的描述方式。該運動促使 BBC 推出新的跨性別者影集,長壽肥皂劇中出現了數段有關跨性別者的劇情,且在報導跨性別者方面訂立了新的守則。在美國則是由流行文化合作組織Pop Culture Collaborative)扮演新中樞角色,其致力於和獎助對象共同促進這類工作,利用流行文化來改變關於種族、移民與照護等議題的故事。

圖/Joshua Watson @ unsplash

3. 改變虛構故事:統一的故事,能讓所有人成為命運共同體

所有文化⋯⋯皆以神話為基礎。這些神話所帶來的影響是激發了人的志向。──神話學者約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

我們運用神話作為統合性故事,以解釋這個宇宙以及人類在宇宙中的定位。歷史學家哈拉瑞(Harari)在書中提到,人類活在神話之中,一直以來人類文明以神話為基礎。如欲改變一個體制的價值觀、心態、規則與目標,神話的運用不可或缺,這些故事深深影響了我們的心理及群體行進方向。

現今對極端主義團體而言,神話的組織力量顯而易見,從伊斯蘭國的推特發文、影片與文章中所顯露的神學,到當代新納粹主義的根基,皆是例子。部分人士認為隨著這些神話的有效運用,自由民主政體正面臨了「神話缺口」。FSG 常務董事馬克.克瑞默(Mark Kramer)在刊登於《史丹福社會創新評論》(Stanford Social Innovation ReviewSSIR)的一篇文章中寫道:「如今的挑戰不僅僅是我們的體制不健全,或我們對於社會問題缺少了創新的解決方法,而是我們的國家沒有統一的故事,能讓所有人形成命運共同體。」

圖/Frank Holleman @ unsplash

越來越多計畫旨在激盪出新的統合性故事,其中一例為 2014 年的新故事高峰會New Story Summit),來自世界各地的數百名人士齊聚一堂,「支持建立全人類共有的新故事」。這場活動並未產生單一新故事,而是強調不同故事慣例中共同的主題,例如與大自然的互相依賴。這使得其中一名活動主持人羅賓.艾爾佛雷德(Robin Alfred)在某次訪談中詢問,是否有可能打造新的神話:「我們所需具有廣度力度的故事,是否能如同小說或短篇故事般來撰寫?抑或這些故事是否來自於當時的時代精神、文化或道德倫理?」這場高峰會凸顯了尋找單一故事時出現的問題,以及探索多元虛構故事共同主題的價值。

在《神話缺口:當證據與論點不足時》(The Myth Gap: What Happens When Evidence and Arguments Aren’t Enough)一書中,作者艾力克斯.伊凡斯(Alex Evans)發展出建構新神話所需的原則概念,他認為我們可以運用「集體敘事的力量,來想像一個一切正確運作的未來,創造有關救贖與復原的神話。如果你樂意的話,可以想成是伊甸園 2.0 版」。然而他並未親自創造這類故事,而是列出 21 世紀神話故事的 3 項原則:更大規模的人群、更長久的當下、更美好的人生

圖/Alex Block @ unsplash

珍.瑞迪福德(Jane Riddiford)以實際方式示範了這些神話的原則,她創立的慈善機構「全球世代」(Global Generation)致力於倫敦市中心的社區融合,將居民與企業、開發商和大自然結合在一起。該機構的總部是具指標性的「再生花園」(Skip Garden),是一座移動式的有機食物都市花園,位於國王十字車站的開發用地中間。

瑞迪福德利用「我、我們與地球」框架,為這項計畫編織了連結個人與宇宙的故事,使人們提升自我意識,並且連結彼此與大自然。有時當她執行全球世代社區融合計畫的部分項目時,會帶入「更長久的當下」概念,例如讓建築工人和當地學童共同製作麵包。在烘焙過程中,他們會分享故事,將正在揉捏的麵團與穀物耕種的起源和宇宙大爆炸連接在一起。在全球世代的「年輕主廚俱樂部」(Junior Chef Club)中,學童透過挑選食材、切塊和烹煮,反思他們與自然的相互關連性。當歐洲之星(Eurostar)、衛報和基利集團(Kier)等當地企業的員工來到再生花園進行領導力發展時,該機構則鼓勵他們想的比工作更遠,建立更大規模的「我們」。

位於英國國王十字車站的「再生花園」。圖/10 10 @ flickr, CC BY-NC-ND 2.0

關於故事的故事:在動盪年代建立集體的美好生活

故事很重要,關於故事的故事亦然。人類學家克里弗德.紀爾茲(Clifford Geertz)

這項工作充斥著協同調度與開放之間的緊張感。我們已不再處於廣播放送的年代、被動的接收故事。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人擁有成為敘事者及聆聽者的工具。身為體制改革者,我們應該尋找人們所需的最小結構,以闡明過去、現在與未來,透過同理心與凝聚力建立社群,並且重寫我們身處的故事網絡。

我們如何能使世世代代的敘事者有能力運用這項古老的技術,為了改善體制而進行改革?

我們需要創新集體敘事的過程,以幫助我們度過動盪、極端的年代,因此在體制改革領域,我們需要更多關於故事的故事。有關故事的運用,仍有許多例子、工具和方法待分享。如今是體制改革者和敘事者以創新方式合作的時刻,以便建立一個更好的世界,讓「幸福快樂的生活」不只存在於故事書中,亦存在於故事書外。


原文出處:Using Story to Change Systems


延伸閱讀:

「貧困者有可能團結成為主體嗎?」關於行動者的辯證/【文化建構實驗室】專欄

一段永恆的練習:邊緣文化書寫者的困境/【文化建構實驗室】專欄

褚士瑩專欄【阿北私會所】哲學可以應用在 NPO/NGO 的日常工作上嗎?

褚士瑩專欄【阿北私會所】好好的 NGO 不做,為什麼需要去上哲學課?

NPOst 編輯室

NPOst 公益交流站,隸屬社團法人臺灣數位文化協會,為一非營利數位媒體,專責報導臺灣公益社福動態,重視產業交流、公益發展,促進捐款人、政府、社群、企業、弱勢與社福組織之溝通,強化公益組織橫向連結,矢志成為臺灣最大公益交流平臺。另引進國際發展援助與國外組織動向,舉辦實體講座與年會,深入探究議題,激發討論與對話。其姐妹站為「泛傳媒」旗下之泛科學、泛科技、娛樂重擊等專業媒體。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npost.tw

You may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