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臺社工勞動調查揪出高風險縣市:臺東縣工時最長逾 10 小時、屏東縣薪資最低不足 32K、雲林縣回捐比例最高

 

4 月 2 日是「社工日」,早在社工日前一天,全臺社工工會和臺灣一起夢想公益協會便舉辦了一場名為「黯淡社工頒獎典禮」,為「社福業的 50 道陰影系列活動」拉開序幕,現場佈置有 6 都首長的頭像,以行動劇方式頒發「無敵鐵金肝」獎(工時最長)與「功德無亮」(工資最低)獎予高雄市雙冠軍殊榮「慷慨勒捐」(回捐比例最高)獎則給予臺南市(非六都之最高工時則為臺東縣,最低工資為屏東縣,回捐比例最高為雲林縣)。此外,社工工會也以論壇進行交流對話,並開放直播,現場不只社工夥伴,還有社工系學生參加,並有不同領域的外部觀點,如法律工作者及關心勞權的大眾傳播系學生等,一同審視臺灣社工的勞動處境。

社會工作是什麼,和社區福祉又有何關聯?每每在電視上看到社會案件發生,「社工」議題就又會被重新拿出來討論。衛福部近日推出強化社會安全網計畫,強調透過「充實地方政府社工人力配置及進用計畫整合策略」,預計於民國 114 年將各縣市政府社工人力擴增至 3,025 人月薪有望 45K 起跳,這樣的舉措有沒有擦亮基層社工的前程?除卻人力與薪資結構調整,政府與社工間還存在著怎樣說不開的矛盾?

全臺社工工會自 3 月 15 日起進行「2018 年臺灣社會工作服務產業勞動權益調查」,這份調查採匿名施測,尚未結束,預計收集問卷至 4 月 15 日,到 6 月會完整公布。社工工會針對手上目前的 1,500 份問卷進行分析,顯示全臺社會工作從業人員(含公職人員)平均月薪為 3,4275 元;非公職(但含政府約聘雇)則為 3,2698 元平均每日出勤紀錄為 8 小時 30 分鐘,實際則是 9 小時又 40 分鐘;21% 表示被迫打卡 8 小時,36% 表示將工作帶回家。1,500 份問卷當中,一成以上的受試者仍受「回捐」所苦。回捐情形最嚴重的為雲林縣,甚至有高達 1/4 的受試者面臨「回捐」窘境。

由全臺社工工會發起之問卷調查,截至目前之統計

年資 10 年與 3 年,薪資一樣

長久以來,社會工作者在回捐部分有不同「價碼」,臺南市社會工作職業工會籌備小組劉金鎮就提到,回捐金額從 1,000、5,000、6,000、8,000 元都有。這幾年政府方案契約規定的社工人事費雖有增加,但基層社工的待遇未必有提升。臺北市社工工會理事許雅婷直指,問題的核心在於基層社工不存在合理的調薪制度,「做 10 年跟做 3 年都一樣,它委辦的人事費是固定的。所以機構如果想要留人,就必須把資淺的人的薪水壓得比較低,加給資深的人。例如方案規定一個社工薪水 3,4800 元,但實際領到的是 2,8000 或 3,2000 元。」

這個議題扣連到近來頗具爭議性的「總額制」,許雅婷表示:「實務上臺北市的方案早已開始實施『總額制』,差別只是今年開始要求需要核備相關資料,讓社會局能夠掌握狀況。政府設計了這個契約,看起來起薪高,但同時又放寬規定,挪用就變成一個普遍的共識。我們看不到政府真正的立場是什麼。」(參考:重解社會福利服務產業「菜鳥」與「老鳥」的薪資之爭

臺北市社工工會理事長沈曜逸則認為,討論勞動條件不只涉及「薪資」和「所得」:「提高薪資作為誘因留住社工,這是政府給我們的感覺。但我們想追求的是專業自主及更有理想性的社會工作,這是工會同時關切的,希望能夠雙軌同步進行。」

專業自主及更有理想性的社會工作是什麼?這條自主路上又有怎樣的困難?

圖/Osman Rana @ Unsplash

困難 1:社會對社工的認識貧乏

新北社工工會理事長林宗翰提到:「我媽知道我在當社工,我阿姨不知道我在做什麼。」聽起來尋常的一句話,打在社工心頭可是一點也不輕鬆。多數人對社工產業認識不充分,間接影響非營利組織的自籌款,高雄市社工工會理事長廖貽得就提到:「很多人認為捐的錢一定要直接拿到要幫助的人手上,忽略了當中處理的人例如社工的勞動專業,也忽略了在這當中案主不是只需要錢。自籌牽涉到社會大眾怎麼看待社福這個產業。」許雅婷也表示,例如「精障」族群的募款就較其他族群困難,因為社會大眾看不到「為何要協助精障者?」

林宗翰很期待有一天臺灣能像香港、新加坡,當提到「社工」2 個字時人們可以辨識出他們是具有專業、熱誠,具有價值的一群人。

至於如何讓社會大眾慢慢看見、辨識社工這個產業?許雅婷提到「社區」是一條可以打破結界的出路:「什麼樣的人對社會福利有感?一般人跟社會福利有什麼樣的關係?這幾年大家講社區化,好像講社區營造,或是把社區做一種改造,是社會大眾比較能理解的概念。」

圖/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提供

圖/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 fb

很可惜的是,在社工實務的現狀中,卻存在「個案」管理「社區」據點間資源分配極度不均:「社區據點的資源永遠都比個管的少。政府和基層也都沒有面對事實:並不是在社區開幾個據點,就構成了社區工作。有可能在社區開了據點,還是用『個案』管理的工作方法,沒有真的走進社區裡。」許雅婷說。

社會工作不能迴避對社區的意識和情感,不論是社區中的貧窮、中輟,甚至社區內的精障、婚暴,許雅婷表示:「你必須把社會福利當成社區的組織工作去做。」

沈曜逸進一步衍伸,這也是社工工會存在的理由。存在於人與人之間的社區不只有物理的,還有心理的:「如果工會可以開始組織社工,社工有被組織的經驗,就會懂怎麼組織基層的民眾。今天這場活動的目的也就包括把這個心理社群組織起來。」

困難 2:質量迷思比薪資、回捐更難討論

大至財源,小至案量與績效評估的基準,都影響著社工的自主,林宗翰提到:「我之前服務的單位,薪資取決於案量的計算,簡單核算下來一個社工大概要服務 65 個家庭,平均每個家庭有 2 個小孩,所以就是服務 130 個人,加上家長,大概服務 200 個人。」

聽起來很荒謬,但主管表示這不可能調整:「因為你的薪水就是這樣來的。」林宗翰離職前跟主管表達:「我們社工是一個專業的工作,不是在做一個『好看』、做一個量,好讓大家最後可以說『基金會已服務臺灣 5 萬人』,讓我們每年有捐款進帳、讓主管上臺大家快快樂樂的,我認為這已經違反了社工最重要的核心價值。我們要做的是助人,我們的熱誠來自於真實的協助到對方。」

圖/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提供

類似這樣質與量的迷思,理不斷、說不清,充斥社福各角落。許雅婷也認為「案量」是一個問題的核心,可是社工在這個議題上關切的,不只是爭執案量的多或寡:「很多績效系統被建置得非常快,可是實做上只覺得『評估』的時間花得很多、真正去做服務的時間反而減少了。

過往方案績效的建置和標準,社福單位與政府之間沒有什麼討論空間。「服務了多少人、做了什麼事,是我們服務裡面最核心的事,我們基層社工應該要有準備,對於自己的案量和工作方法要有信心,才可以去跟政府對話:『是不是不要把量訂到這麼高,讓我們可以把細緻的服務說得更清楚?』我們應該是要爭取成為一個品質優於數量的產業。但是關於品質,我們尚未很有說服力,這很可惜,也是一個比薪資、回捐更難的議題。」

圖/Jimi Filipovski @ Unsplash

困難 3:不配合就接不到方案的隱憂

「很多時候機構比一線社工更怕拿不到方案,所以常常都很配合政府、不敢提出自己真正的看法。」許雅婷說。「委外」存在於社福這個產業的痛,如同永遠都有人可以取代你,「最後政府是要選擇一個有口碑、很資深專業的協會,還是選擇一個能『配合』它契約的單位,到最後一刻才能見真章。」許雅婷表示:「對於我們的服務品質、服務要如何做,我們自己要成為專家、要能夠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認為這是工會將要『挑』起來繼續努力的部分,因為我們為什麼要改變社工勞動條件?無非就是希望能增進我們的服務品質。

生輔、教保、照服員都是工會關心的對象

勞動環境改善、勞工體質變好,能夠更有效率的產出。改善社工的勞動條件,背後初衷是增進社工服務品質,這個邏輯不難理解。除了對於社工勞權關切,臺中市社會工作服務產業工會籌備小組的許元豪過去在安置機構工作,也提到對於生輔、教保、照服員勞動處境的關切:「薪資低對社工、生輔員帶來什麼傷害?為什麼流動率這麼大?當我們長期消耗這些人力、無限制要他們『奉獻』,孩子極可能每 2 個月就要重新適應一個生輔或社工。我的案主才國中,就說我是他的第 4 個社工,這樣的社會安全網是有效的嗎?」許元豪說:「還是,我們能夠透過改善我們的環境,讓我們的專業、年資、服務經驗可以得到傳承?」這是許元豪的希望。

沈曜逸則統整了工會對於政府的期待:第 1,衛福部要堅守勞基法的底線,不能因為修了新法,就討論放寬;第 2,政府制定社會工作發展的政策時,建議薪資部分參考「護理師」與「心理師」;第 3,是否施行「總額制」,必須先有研究的評估基礎;第 4,面對回捐浮濫現象,盡早建立處罰基準。 

把社工內部的問題攤出來、突破同溫層

社團法人臺灣一起夢想公益協會祕書長張正,過去是《台灣立報》資深媒體人,知道「回捐」這檔事不過是去年 11 月,「我在 NPOst 年會聽桃園市社工工會理事講到回捐,我還滿驚訝的,最後想到,由我們協會支持舉辦一系列的演講,把社工內部的問題攤出來、讓圈外人知道,讓這個消息突破同溫層。」(參考:【活動現場】社福民營化造成的社工悲歌,工會理事陳新皓:「工會是夥伴,不是敵人」 

一位不願具名的社工系學生,同時也是工會成員,相信跟著工會一起努力,有望喚起大眾對社工勞權的重視:「在學校,大家較少提到工會,提到的都是社工師『公』會。我以後會想當社工,但我不會以它為我的生涯,因為我會怕,不論是薪資、結構,還有實習時看到評鑑書面資料作假,都會覺得:『天啊!我以後也要到這樣的環境一起作假嗎?』督導告訴我,『這樣大家做事都方便』。」

圖/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提供

論壇現場,法律工作者也提出看法,籌備中的「勞動視野協會」翁瑋律師表示:「聽起來你們的特色是資金多來自公部門,甚至契約、勞動條件都是它們所擬定的,那有沒有可能,各工會串聯起來去跟政府做一些團體協商?也許可以從這裡做一些突破,因為你跟機構要,機構說他沒錢,如果可以再往前推、找到問題的源頭,也許會有一點幫助。」

串聯、對話、努力,是否有希望,不管怎樣,工會的確在持續進行,廖貽得表示:「9 月我們將辦一場勞方、資方、政府方 3 方的論壇。工會並非要刻意跟資方對立,工會希望作為一個平臺和資方對話,想出可行的路徑。」

林宗翰則語重心長的說:「我們這份問卷是匿名的,當初在推這份調查時,也接收到很多擔心。我們的工作是為了保障弱勢的權益,但是社工從來不曉得去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我們沒有想要去獲得更多,只是要去爭取我們該得到的:加班拿加班費、該休息的去休息、該領的加給能領到,你的薪水也不該成為貢獻與愛心回捐的任何理由。」

沈曜逸表示,這次「黯淡社工頒獎典禮」報名十分踴躍,超過原本預計的 50 名報名人數。「這只是起跑,『社福業的 50 道陰影』還會在各縣市辦 25 場活動。我們希望社會大眾一起來關心社福這個產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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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一馨

NPOst 特約記者。國小三年級信耶穌,至今深信不疑。小學浸淫於時報周刊,大學酷愛蘋果日報,對各色各類社會新聞過目不忘,喜歡文字堆疊在一起的感覺。青年前期都在溪城度過,先後就讀中文系、社工系,花太多時間談戀愛,早早生了小孩,寫了一本關於女性議題的論文,並先後於青少年領域、婚暴保護、精神醫療擔任社工。會讀書的時候忘了報考社工師,記得報考社工師時已經記不住標準答案。受二哥影響喜歡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說,關心生命中種種邊緣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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