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民社區志工事件(一):站在道德制高點,該怎麼把好事做對?
2015 年 4 月,南投仁愛鄉互助村出現了「傻志工」,由 34 歲的裴大生發起,表示不主動募資,不發起募款,而是出於善意蹲點原民部落,成立「傻志工希望服務隊」,以幫助部落中資源不足的弱勢孩童。
裴大生強調,他持續將民眾主動捐贈的善款與資源,投注在部落孩子身上,並且將過程陸續貼在臉書上,包括不公開社團「爆料公社」,內容涉及許多不同部落的各種生活細節,包括孩子染頭蝨、沒飯吃等貧弱狀況等,希望社會大眾了解原民部落「需要幫助的地方」,看到臺灣偏鄉真實的資源落差。
對部落居民來說,裴大生雖然注入許多物資與服務,然而不斷在社群上說部落孩子衣服破爛、沒鞋穿、將學校午餐帶回家當晚餐充飢等,都形同一種對部落形象的中傷。此外,居民們也質疑他形同利用部落孩子募款,金流不透明,對當地情勢僅短短了解幾個月便大肆張揚自身「善行」,原本被許多人支持看好的義舉,在當地居民眼中逐漸產生反感。
在反彈情緒逐步累積下,兩天前(1/27),部落居民集結超過 20 人,舉牌斥責群起抗議,要求裴大生尊重部落和孩子的隱私權,並且要求他離開。裴大生相信自己蹲點的初衷,無奈表示居民說的都只是誤會,堅持不會離開,「要用十年挺部落孩子」,雙方最終無法達成共識,事件又過於複雜龐大,在社群上引發了激烈辯論。
「志工服務原本就並非神聖,一旦套上某種光環把它變得神聖,即使是出於善意,也容易忽略重要的原生體系,無意間錯過許多其他更適合的做法。」長年投入志工服務教育與指導的「以立國際服務」創辦人陳聖凱說:「據我了解,他踏入這件事的初衷是因為成長自弱勢家庭,又遭逢摯友過世,同理之餘,希望能貢獻自己心力,幫助更多人。他的善念非常激烈,情感執著,這樣的出發點沒有對錯,只是很容易因此忽略社區隱而不宣的真實需求與情感。」
「每個地方都有一個原生體系,任何外來的善意介入都應該先理解體系運作的模式與脈絡,先融入其中再由內而外尋求發展,而不是從天而降忽然決定撼動一個社群。」陳聖凱強調。
「原住民部落的原生體系相對來說,原本就已經較固守而不易與外界連結,並且有其特有的文化。他們可能公共衛生做法不同,可能騎車習慣不戴安全帽,可能經濟與教育水平不如一般人所想,或者有我們不熟悉的狩獵行為,然而這些都是他們習慣且久遠的體系。」
「當你站在道德制高點,你的起跑點已經高人一截,你原本想協助的人會不自覺、不自願的被矮化,反而成為受害者。在這種創造受害者、專注而強烈的執念下,我們會容易忽略很多其他做法。例如,花時間和部落溝通、取得共識、融入社群,這種也許效率不那麼高但更不傷害群體的做法。」
裴大生的支持者在臉書上強調,不管怎樣,這些事都是出於善念,這樣就夠了,對了。但是,善意的出發真的全錯或全對嗎?善意真的能高出一切行動的結果嗎?
「十年的計畫,這是很重要也很棒的承諾。」陳聖凱認同但補充到:「但愈長久的計畫所植入的想法和造成的影響就愈深,愈該即早考慮當地社群的感受。例如,你也許真的幫助了這麼多的孩子,那很棒啊!但孩子們現在是否被迫陷入『要選擇這個親切的大哥哥還是我家裡反覆罵他的舅舅?』這種二元對立的拉扯中呢?」
「孩子們的拉扯是很辛苦的,社區部落的撕裂也是很痛苦的,事情愈演愈大,社會的分裂也是代價昂貴的。」
善念應該出於冷靜而堅定的情感,才不容易被蒙蔽。放入強烈的情感來做善事,也許能讓社會上 2% 的人熱烈支持,卻常讓剩下的 98% 不知該如何是好,更別提其中許多利害關係人已經激烈反抗。「過度的使命感經常是造成體系撕裂的致命傷,成為一種侵入性的協助。社群被赤裸的揭開,當然第一個反應就是想保護自己。」陳聖凱說。
「任何服務都該先考慮這件事,」陳聖凱最終強調:「我相信,堅定而持續的長久改變,永遠勝過衝動而激烈的短期改革。我認同他十年計畫的決心,但做法有很多種,既然已經激起在地的反彈聲浪,現在或許反而是個最好的協調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