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有個「低收入戶」的模樣嗎?:過得「好」補助被取消,過得「不好」卻窮得不夠格

圖/胡 卓亨 @ Unsplash

 

文/澤涵  保護性社工員

98 年,是我經過社工訪視踏入低收入戶的第 1 年,審定為低收入戶的法源是運用「社會救助法」的 539 條款才得以通過,如果那年沒有從學校輔導室通報社會處,我大概連高中都不會畢業,因為根本繳不出學費,即便我當時讀的是公立高中。

107 年,是我脫離低收入戶的第 1 年,從 106 年底我就開始從事正職工作,為了脫離低收入戶而準備。而我,也踏入了社工領域走向另類的報答方式。

或許從文字上看起來,我的工作年資應該是從 106 年底開始計算,我在社工界的年資也確實就是 0 年 1 個月這樣呈現,但是我在外工作的年資,大概有 11 年的時間,只是多半是沒有勞健保的工作,有時有、有時無。

圖/kschneider2991 @ Pixabay, CC0 Creative Commons

醫生,妳可以借我 3000 元嗎?

回溯自己,我其實是沒有金錢就會很沒有安全感的一個人,身上的金錢沒有到一定的額度,我就會焦慮得發抖,或許這都是因為高中那年看牙醫付不出來的原因。因為握有我的監護權的原生父親從未幫我繳交健保費,且從小就將我丟給親戚照顧,使得我只能自費看醫生。

高中那年,因為根管治療需要 3000 元,對我來說是個天價,我始終無法忘記,那天我聽到「3000 元」,眼眶含著淚躺在診檯上,我很想問正在跟我說將要怎麼處置我的牙齒的醫生說:「你可不可以借我 3000 元?」然而,我始終都沒有說出口,在那後來發生的就是我一開始文章訴說的內容。

圖/Daniel Frank @ Unsplash

對我來說,低收入戶資格對我而言很重要,我的親戚沒有辦法幫我繳每個學期的學費,我親生父親也不願意扶養我,我從國中開始賺取的微薄零用金也不足以支持我繼續就學,如果沒有低收入戶資格,我根本沒有辦法走到今天,什麼翻轉生命?大概不會在我身上出現。

工作儲蓄卻換來「取消補助」

後來升上大學,我也搬出親戚家在外租屋,找了一份有勞健保的工作,很努力半工半讀。我每天下課就去打工,到晚上 10、11 點才回家,早上 7 點 30 分前要到學校,幾乎沒有時間看書,但我還是讓成績保持在可以拿獎學金和獎助學金的程度。那時候真的很辛苦,每天睡得時間少之又少,但是看到戶頭有點積蓄,讓我覺得很安心。

但是,近年底低收入戶審查的時候,我每個月在外打工所賺取的金錢超出規定的 100、200 多元,因此被取消生活補助,我才驚覺到:原來我不應該那麼認真的工作⋯⋯更讓我無法忘記的是,當時的低收承辦人告訴我:「那妳就繼續再去打工吧!」當時聽到那句話,我全身感到發冷。

取消生活補助,對我來說,等於是每月少了繳房租的費用,而我必須再多做一點工作,才足以負擔我的房租,但是如果不犧牲上課時間,我只剩凌晨的時間可以打工了。

那時候的我開始思考,究竟我們的救助法是希望我讀書,還是去工作?如果努力工作儲蓄換來的是「取消補助」,那麼是不是在鼓勵領有低收入戶的人「要領補助就不要去工作,要工作就不能領補助」?你的就學穩定與基本生活維持就必須取捨。

「低收入戶」應該是什麼樣子?

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我們真的能翻轉人生嗎?還有,身為低收入戶,我們的生活樣貌應該是怎麼樣?

關於低收入戶的論戰,時不時也會被新聞媒體拿來討論一番。像是低收入戶能不能出國的議題(註 1),就曾經在水果日報被論戰許久。社會大眾對於低收入戶的想像,就是又窮又髒,這樣才能符合社會對於扶弱濟貧的需求,我們卻又希望他們可以脫離貧窮,減少社會的支出與浪費。

圖/Himanshu Singh Gurjar @ Unsplash

然而,沒有人想過,脫貧除了那些給魚不如教釣魚技能的概念,也需要累積社會資本,但是累積社會資本的過程又可能被「貧窮」的框架所框住。

你不能過得太不好,因為這樣不能融入人群;你也不能過得太好,因為你是低收。」

這也代表著,作為「低收入戶」,必須有 一個窮人的模樣。你必須符合這個資格、身分應該要有的樣子,你不能過得像一般人的生活,昂貴的東西不能在身上出現,更別說出國這種奢侈的行為了,有了這個身分以後,這些一概不能擁有!沒辦法,誰叫你是低收入戶呢?

在「普通人」與「窮人」之間拿捏過生活

擁有這個身分的當下,我心懷感激,因為它讓我度過了很艱難的時刻;但也因為著個身分,我必須小心注意自己的形象,在「普通人」與「窮人」之間拿捏,讓和我相處的人不會因為我的身分而感到壓力,也希望自己不要與他人格格不入。現在的我脫離了這個身分,第一次覺得如釋重負,不是我不感恩或嫌棄這個身分,而是我終於可以告訴別人:我所花的錢都是我自己賺來的!我再也不用去做沒有勞健保、不符合基本薪資規範的低薪工作。

圖/Mario Azzi @ Unsplash

對我來說,社會救助法的制度本身確實應該被討論,除了這個制度資格認定上的問題,還有這個制度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價值與意識形態?此外,我們預期這個制度應該為社會大眾帶來什麼樣的生活品質?而配套措施應該多麼人性化,讓具有這個身分的人有足夠的能力脫貧,而不是看到數字就取消補助,卻不知道維持這個數字得付出多少代價,且長遠後可能再度落入貧窮。

「制度與社會觀感的問題必須畫分來看。只是不論制度或是社會觀感,現在看起來都是個長期抗戰。」


註:

宜和蓒(105 年 9 月 10 日)。低收入戶出國玩的弔詭現象。蘋果日報,蘋果即時。


作者

澤涵/保護性社工員

對我來說,解釋與剖析一個人的生命是痛苦的過程,我不愛為我的人生解釋,卻總是在解釋,但是走過這些生命無法彼此計量的苦痛,我不比上也不看下,我衷於自己的選擇,寫出我生命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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