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過後:小心社會工作專業的民族主義

編按:

自從臺中市議員段緯宇一句「吃飯拉屎」,以及隨之而來的火上澆油後,委屈已久的社工界如同被投下核彈般爆炸了。本篇來自社工橘冰月的分享,期望各界的憤怒能移昇華帶來實質的改變。

NPOst 不期待以這些分享道盡社工界長久積壓的問題全貌,但以此表明--擁有大量社工讀者群的 NPOst,非常歡迎社工與各界社會工作者投書,讓更多人看到、理解諸多不合理的工作環境與條件。

 

近幾天有位臺中市議員,因某個案件公開指責臺中市政府社會局社工「吃飯拉屎」,並在臉書公開叫陣,隨即引起全臺社會工作社群無不群起激憤。想當然爾,許多社工鄉民開始透過網路、電話對議員進行反擊與肉搜,而基層社工、教授、社工師公會、社工專協、衛福部也陸續表達立場和發文聲援。我們可以看到社群無不對此叫好,更步步進逼希望議員道歉。 再者,當對立情緒高漲到一定程度時,不少對於該名議員非理性攻擊、騷擾行為似乎也逐漸加溫,以團結、大義、報復的名分師出有名,該名議員也開始提出相對的回應和反擊。

對於這個事件,在這裡姑且先不論本案的處遇有無疏忽,但覺得困惑的是:在群起激憤之餘,大家真的不覺得類似的事件反覆發生嗎?試問,之前警察假冒社工的事件,是不是也有如此發展?《大成報》一篇把社工 = 志工的報導,是不是也是如此發展?東海教授彭懷真因曹小妹事件批評社工處遇,是不是幾乎如出一轍?還有,監委逞處家防社工的事件,或者還有許多件不勝列舉,但敢問哪一件最後不是無疾而終,社工和案主的困境真的改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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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議員的汙衊和質疑,社工人當然該生氣。

社會工作專業不容遭到汙衊和質疑,如今彷彿是處在勞動條件極其不佳的社工人,在無奈又無助的情況下,僅存且唯一能依賴的玻璃神主牌。誰牴觸了它,誰就會引發社工人的憤怒,誰就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可是,社會工作專業真的不容被質疑和挑戰嗎?社工人到底為什麼生氣?是氣案主很可怕又很難搞?是氣社工工作條件這麼差,社工很辛苦,還要被誤會,還要被罵?是氣不合理的案量?是氣令人耗竭的工作流程?還是氣不給足資源的政府?對此,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想一想社工人的憤怒,究竟是由何而來?又該由何而去?

今天,當我們不斷把情緒完全指向議員的同時,會不會漸漸就不會有人關注社工的處理流程、案量,或是其他實務困境和工作條件 ,反而讓社群內部逐漸形成一種無助感:社工很辛苦,薪水又很少 ,所以拜託不要再亂罵社工了。所以,我們是不是該先撇開這個白目又無知的議員,重新看一下社工自身的勞動處境,到底是誰讓社工這麼辛苦?社工正面臨什麼樣的體制壓迫?否則,我們不又只是再一次把整個社工的結構問題個別化於一位議員(個體)的不尊重、無知、不瞭解?

更重要的是,每當公會、社工專協、衛福部出來發文聲援,大家都會拍手叫好,但難道大家都忘了這些單位對社工勞動處境其實是有實質影響力的,甚至是權責單位?那又為什麼社工人從來都不監督它們做了什麼,也不對它們憤怒呢?敢問,我們寶貴的憤怒,是不是從頭到尾用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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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十幾年前,社工人因為不被重視,因為勞動條件不佳,因為公務體系納編等問題,憤怒讓社工人決定走上街頭。帶頭的專家學者對社工人說:只要有社工師法,社工的地位就會提升,社工就會是專業。憤怒,讓昔日的社工人決定集結,決定立法。然而,十幾年過去了?社工人的處境有改變嗎?或者問題不但沒改變,還讓我們面對更加嚴苛的處境?總是考不上的證照?考上了有修不完的教育學分?越來越像罐頭的社工教育?社群內部的衝突?被學者限縮、決定的實務知識?可是,有人回過頭來對他們憤怒嗎?有人曾質疑專家學者背叛了我們嗎?

因外人的挑戰,所激發的社群憤怒,如同民族主義以國族的尊嚴、認同為號召,作為一種快速集結社工人、消除雜音,轉移內部壓力焦點,以及依賴專家學者支援、領導的手段,讓原先分裂的小群體得以形成一致抵禦外來侵略的集體感。然而,在擊倒共同敵人和專家學者獲取其所需的政治利益後,基層最後還是必須重新面臨許許多多存在於內部的結構性問題。

我相信有越來越多社工人在社工師立法後已經有一次教訓,特別是當我們越來越清楚往日的憤怒,逐漸成為少數專家學者謀取權力、地位的養分後,我們還要繼續犯一樣的錯誤嗎?跟著公會、社工專協、衛福部修理一個議員,然後呢?議員道歉了,社工的處境真的會改變嗎?這會不會又讓問題的邏輯持續停留在,因為我們還不夠專業,所以無法得到社會認同,所以讓這些單位、專家、學者又反過來有理由更加劇專業化的步伐,形成更以專家學者為核心,更加排他且獨裁的社會工作專業霸權?而這真的是社群所期待、樂見的社會工作專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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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眼前的狀況,社工人當然該憤怒。

但是,社工人該憤怒的對象到底是誰?

是誰給我們做不完的案量?是誰不給我們足夠的資源?是誰剝奪了合理的待遇?

是誰每次出事的時候都不出聲,甚至有時還反過來批評我們?

每次出事情,出來排排坐譴責一下,問題真的就解決了嗎?

難道我們的辛苦和無奈,真的因為這個議員才存在嗎?

我們的憤怒,還要被利用、消費多少次呢?

這位議員當然要被教育,但請大家憤怒之餘,仍要保持與議員理性對話的可能(對話成功的話,議員或許也可以是很好的助力,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並認真看看現在跟著發文譴責的這些單位、專家、學者,或是接下來可能會出來進行記者會的立委,他們到底對社工作了什麼!?好好看著他們在社會工作專業化的歷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這些單位、專家、學者,真的有認真回應我們的聲音和需求嗎?真的有改善基層的處境嗎?還是他們只是隨之起舞後,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甚至是造成溫水煮青蛙的壓迫元凶呢?

或者,立委、政次、政委是社工出身,我們的工作條件就會變好嗎?這才是我們不得不去思考的,而且要去好好監督和在意的。不然,我們可能只是又走進另外一個專業化的死胡同,帶來另一次壓迫的開端。基層是時候該重新站在一起,好好想一下,好好討論一下,我們要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工作專業。更重要的是,請告訴自己,不要再輕易相信專家學者會拯救我們了。自己的社會工作專業,請「大家」一起自己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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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有人提醒我民族主義不能這樣用。但我想回應的是:臺灣的社工社群並不是一個單純且統一的集體,而是由許多差異的小群體所組成的「想像的共同體」。諸如:高教體系的社工、科大體系的社工、學分班的社工,或者許多處在專業邊緣的社工人。我們是透過所謂的「專業」才湊在一起,但彼此之間仍有著許多地域、階級,甚至文化差異,內部也有許多衝突,所以我才會大膽的借用民族主義一詞。

橘冰月

熱愛組裝鋼彈模型,深信機器人只要是紅色,頭上有角,就會有 3 倍的性能。畢業於朝陽科技大學社會工作系,就讀研究所時,因曾親身體現臺、政社工教授對於科大社工的口誅筆伐,因而立志在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論述戰場以被壓迫者的姿態寫債寫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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