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北私會所】認知障礙、心智障礙簡稱「智障」,說別人智障錯了嗎?

圖/Anna Kolosyuk @ unsplash

編按:

NPOst 邀請資深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阿北,每週六晚上隔空問診(大誤),回答關於非營利工作領域的問題。無論你是志工、NPO/NGO 工作者、捐款人、有志投身公益者,都可以來填表單問問題喔!褚阿北每週將抽出 1-3 個不等的問題來回答,現在就來舉手發問吧!

被媽媽稱智障的特教老師:

阿北,我在學校從事特教工作,最近學校想爭取承辦教育部無障礙校園環境工作坊,開會的時候,新來的校長一開口就說:「我們學校的智障兒⋯⋯」當場我的理智就斷線了,接下來他說什麼根本聽不進去。會議結束後,平時害羞的我,漲紅著臉去跟校長說,我們不可以稱呼特教的孩子是「智障」,校長竟然只說我反應過度,然後扭頭就走了!當場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回家後抱著取暖的態度跟家人說這件事,本來以為他們會安慰我的,沒想到媽媽竟然說:「都是我讓你書念太多,念到頭殼壞去,才會現在也變智障。」喂!難道希望大家能專業的稱呼身心障礙者,也錯了嗎?

認為還有一些事比「政治正確」重要的阿北:

親愛的特教老師,媽媽真的很直言,不過媽媽的苦心妳聽懂了嗎?

中性的詞與被照見的內心

如果有一個人對你說「你長得好像原住民喔!」你覺得是褒是貶?

語言是很奇妙的東西,因為往往會被賦予正面或負面的意涵,而且跟字面本身不一樣。

比如有的時候,表面上是正面意涵的字眼,說話者其實並沒有想要褒獎的意思,所以當早餐店老闆稱你為「帥哥、美女、同學」時,真的不用太高興。

也有時,詞語雖然表面上明明是負面的,卻是誇讚的意思,比如當一個男生被女生說「超會撩妹」時,我們都知道說話的人並不是要指控他性騷擾。還有,一個人說自己「94 狂」的時候,也肯定不是在罵自己是瘋子,而是在自誇。

還有一些表達介於灰色地帶,因為意涵太複雜,讓人一時之間無法決定是褒是貶,像是 「87 分不能再高了!」雖然是在罵人北七, 但是在學校考試如果考 87 分,確實還不錯啊!所以被罵白痴的人,好像也很難動怒。

圖/Ashley Whitlatch @ unsplash

「原住民」這個詞明明是中性的,但在聽者的耳朵中,卻會因為自己的主觀意識,變成正面意涵,或是負面意涵。換句話說,覺得被人家說長得像原住民是誇獎或是侮辱,反映的其實是聽者自己內心的歧見

「智障」就是「智能障礙」的簡稱,本身也是中性的,臺灣的專業工作者雖然極力避免使用,但在日本、香港到中國大陸,也都在正式官方文件中用「智障」這個詞來形容有智能障礙的人,當地人都只覺得是中性的字眼,沒有負面意涵。

所以有沒有可能,真正歧視「智障」的人,不是校長,也不是你媽,而是臺灣的社會氛圍,甚至是你自己?

比「政治正確」更重要的事

2009 年時,想要參選美國總統的時任阿拉斯加州長莎拉佩琳,大家都知道她有一個唐氏症的兒子,名字叫做 Trig,但有一天,女兒的男友向媒體爆料,說莎拉佩琳下班回家的時候,經常直接說:「我那智障寶寶在哪裡?」(Where’s my retarded baby?)

雖然這段爆料在美國民間一時引起軒然大波,但一個有 8 歲唐氏症小孩的英國媽媽、31 歲的 Sian Isaac 最近卻在自己的部落格「口無遮攔的阿母」(Unfiltered Mum)裡說:

「我不覺得要對『智障』(retard)這個字太敏感⋯⋯無論政治正確與否,我在生小孩前本來就常用,現在還在用,而且有時候也用在我的小孩身上。」她舉例說,當她兒子 Josh 4 歲時,看到他趴在地上喝狗碗裡面的水時,就直接開玩笑罵他「你這個智障!」

「⋯⋯我覺得反正等 Josh 長大,人家也會這麼叫他,如果從小在家裡先習慣我們用開玩笑的方法這樣講,他就不會對這詞太敏感,說不定還可以當著說的人的面一笑置之。」

圖/Sian Isaac, fb

這位媽媽還強調,這並不意味著如果有人在她面前用輕蔑的口氣說「你兒子真是他媽的智障!」時她會善罷干休,而是她希望孩子知道,會這樣說的人,並不值得他因此而難過,既然沒有辦法改變幾百萬人的想法,讓自己不要過度敏感其實更容易、也更實際,在部落格的留言中,有同樣面臨唐氏症孩子的父母,也表示支持。

當然,也有人持反對態度,不意外的,其中一個就是加拿大的唐氏症協會(The Canadian Down Syndrome Society)。他們抗議這個媽媽的做法讓他們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但是真是如此嗎?

我身邊有一個好友,他的孩子患有自閉症,但他們夫妻從小就告訴這個孩子,他患的是「肯納症」,因為在 1943 年,美國的肯納(Leo Kanner)醫師發現了自閉症(Autism)這個族群,所以「肯納症」(Kanner’s Syndrome)就是一般俗稱「自閉症」的正名。結果有一個週末,我的朋友想帶他的孩子去參加「自閉症園遊會」時,孩子卻斷然拒絕,問他原因,這孩子說:

「我才不要去,那些小朋友都是自閉症,好可怕!」

所以,要幫助一名身心障礙人士時,對的做法跟錯的做法只有一線之差,有時甚至沒有辦法決定對錯。

圖/Julie Laiymani @ unsplash

真正遺憾的,是被政治正確的粉紅泡泡包裹起來的認知障礙者、輪椅使用者、視力障礙者、身心障礙者、發展遲緩兒,長大以後在負面的社會氛圍下不自覺的去歧視精神病患、殘廢、瞎子、弱智、智障,或是所謂的「正常人」。

早期臺灣稱呼「智能障礙」的孩子「智障」,後來被認為不雅,社福機構改稱「喜憨兒」,近年來,社福單位又直接將孩子們簡稱「憨兒」,但我們不能因為害怕「不雅」就埋沒了身心障礙的本質,或是過度美化身心障礙的困境。

因為身心障礙者總有一天會踏出保護他們的家庭、老師、社工的同溫層,去面對社會一般人的眼光。身為特教老師,妳真正需要做的是引導這些孩子做好準備,平靜的面對自己,面對社會,而 NGO 要做的,則是對於「名稱」以外的關心。把有用的力氣放在改變社會對身心障礙者的觀感、去除他們所承受的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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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褚士瑩

褚士瑩,資深 NGO 工作者阿北,年近沒有半百,打交道的公益組織超過百餘,喜歡胡搞,語不驚人死不休,從來不怕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