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路徑】阿富汗女性的經濟賦權——家暴不再是日常

阿富汗女孩參與美軍女性軍人關注婦女議題的組織 Female Engagement Teams ( FET )的活動/ DVIDSHUB ( CC BY 2.0 )

「有性別,無差別?」專題綜觀國內外,距離性別平權的理想社會之遠近。在現代看似進步之下,仍有多少形於外、內裡腐壞之事正持續發生?又有哪些,是女力解放的可循路徑?

「解放路徑」為此專題的主題三,在傳統、現代的多元路徑之中,探尋解放女力的途徑。

11 月 5 日在高雄登場的全球婦女庇護安置大會上,披戴頭巾的女性們成群結隊參與會議,她們是來自阿富汗不同婦女組織的工作者。

阿富汗,這個位於臺灣 5,251 公里以外的國家, 1970 年代曾是自由國度,直到蘇聯入侵,又被極度保守、以伊斯蘭教義壓迫女性的塔利班( Taliban )政權統治,女權嚴重倒退。

即使自 2001 年塔利班垮台以來,女權情況逐漸轉好,女性不用穿著全身緊密罩袍( Burqa ),也出現女性國會議員。但是,仍然有許多的阿富汗女性仍然生活在陰霾之下,加上近來塔利班組織與美國政府的和平協議談判,女權更面臨新一波的危機。

對比 2011 年女性權益報告中,阿富汗被列為「對女性最危險的國家」第一名, 2018 年,阿富汗排名仍高居第二。 2015 年,阿富汗一名女子因被誣告焚燒《可蘭經》,遭到一群男性瘋狂毆打致死, 2019 年 5 月,在國會擔任顧問的知名女記者曼加爾(MinaMangal ),在上班途中遭到歹徒持槍近距離殺害。

這兩起命案背後的原因都來自於受害者身為「女性」,而他們的遭遇,只是阿富汗女權的冰山一角。據統計,阿富汗有 51 %的女性曾遭受暴力對待,而全國的女性就業率低於 20 %。

伊斯蘭女性的服飾「布卡」/ Institute for Money , Technology and Financial Inclusion ( CC BY-SA 2.0 )

塔利班垮台後 阿富汗第一個女性庇護所

阿富汗共有 27 間民間庇護所( Women’s Protection Centers , WPCs ),庇護所提供婦女的保護及安置受暴婦女,還有職業訓練及復歸社會等功能。而在阿富汗有許多女權組織共同努力,例如「阿富汗庇護所網絡」( The Afghan Shelter Network , ASN )就提供所有庇護所組織共享資源,共同討論相關議題。

對於國內諸多女性問題,其中庇護所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不僅提供女性遠離原生或姻親家庭,讓她們自我賦權、提升經濟地位,展開新的人生。

「許多案例裡,婦女沒有接受教育,也沒有自主能力,如果在安置過後,依舊回到同樣的家庭,他們還是面臨一樣的問題,他們需要經濟賦權。」阿富汗女權運動者 Suraya Pakzad 指出,阿富汗女性在離婚之後,有很高的比例被前夫以報復之名而殺害,即使是受教育的婦女,往往還必須受到社會輿論壓迫甚至是職場暴力。 Suraya Pakzad 說,離婚的女性,生活更加悲慘。

Suraya Pakzad 在第四屆全球婦女庇護安置大會上的「性別平等與經濟賦權」工作坊上發言/勵馨基金會提供

Suraya Pakzad 從事女權運動將近 20 年,她在 1998 年創辦婦女之聲( Voice of Women Organization , VWO ),她回憶在塔利班的統治下,成立這樣的組織是犯法的,許多援助女性行動也都非常危險,因此,她將私人公寓房間當作暫時的安置所,當需要援助的女孩越來越多,便找朋友支援。原本以為只是暫時解方,沒想到塔利班統治阿富汗 6 年之久。

塔利班垮台後, VWO 在 2005 年成立阿富汗第一個女性庇護所,將總部搬至阿富汗西部的赫拉特( Herat ),因為赫拉特有非常嚴重的女性自焚率,每年都有 384 位女性因受暴而自焚。如今 VWO 共有 5 個庇護所,約 230 人正受到保護,至今累積了 6 千 5 百多位脫離生命危害的倖存者,而諮商及中介調停的家庭案件皆近 4 千多件。

讓倖存者不只是活著 自創品牌、開創新路

「經濟自主是女性對抗暴力非常重要的工具,」 Suraya 強調,經濟自主可以讓女性較順利轉換家庭、工作,也更有自信能夠找到更好的工作。除了生活救助、法律扶助, VWO 也提供家暴醫療、諮商服務,幫助成癮婦女戒毒及就業。

因協助庇護所女性經濟自主, 2006 年, VWO 在阿富汗赫拉特創立了 women for women 餐廳,不僅提供倖存者工作,也只提供女性用餐,餐廳外觀上無法看盡室內,以保護受到威脅的女性。而後又成立另外兩間餐廳 Scranton 和 Philadelphia 。

同年的另一個職業培訓計畫中,透過庇護所女性的努力, 2 年的職訓計畫成了真正的商業計畫。超過 1,200 名女性在學會餅乾、糕點及餐飲服務技能,創立了品牌 Tanoorchin (意即手工產品)。目前 Tanoorchin 已經能自己營利,更成為固定提供各大超市產品的知名品牌。

此外, VWO 有兩個訓練所( Training Hall )平時租借給其他 NGO 作為活動或會議使用,而餐飲全由庇護所裡的女性提供。有一位女性被姻親家族火燒,被警察帶來庇護所,她現在是  VWO 的全職廚師,充滿自信, Suraya 轉述她的話:「我不是那個剛來的人,現在我可以為自己而活。」

阿富汗紡織廠女性工作情況/Senior Airman Andrea Salazar (U.S. Armed Forces)(CC0)

「庇護所和女性經濟自主息息相關。」 Benafsha Efaf 說道,她是阿富汗的人權律師和女權運動者、阿富汗婦女權益會( Women for  Afghan Women , WAW ) 阿富汗首都喀布爾( Kabul )庇護所負責人。 WAW 成立於 2001 年,在阿富汗 12 個省各有分部,在各地推動職業訓練,讓這些婦女手工製作阿富汗的傳統服飾、傳統飾品,甚至舉辦展覽和當地的商家合作。

她受訪時表示,自己身上所穿的就是倖存者所製作的產品,「這些服飾的製作品質都非常好,現在我自己只在庇護所的商店購買衣服。」 Benafsha 驕傲地說道。

現在, WAW 正積極洽談,讓產品能往國際市場發展,他們先與 Afghan Social marketing organization , ASMO 合作,檢查品質和量,阿富汗婦女事務部( Ministry of Woman Affairs  )與他們合作提供商店販賣。此外, WAW 也和國內外組織合作,每個月提供婦女就業機會,甚至是到其他庇護所工作,「他們會覺得,原本我是倖存者,但是現在,我正在幫助別人。」 Benafsha 說道。

Benafsha 說起令她欣喜的個案轉變,這位女性正在 WAW 的機構擔任女性保鑣,過去曾住在庇護所長達 4 年。他們幫助她花了 2 年半的時間,逮捕染上毒癮並家暴她的丈夫。而今,她擁有自己的銀行帳戶,離開庇護所已經 2 年多,可以獨立養活 4 個孩子。原本進庇護所時她還不識字,現在,她不只是會寫字,還學會講英文了。

Benafsha Efaf (左)在聯合國婦女署的活動中發言 / UN Women Asia and the Pacific  ( CC BY-NC-ND 2.0 )

「相對其他工作能力的培訓,我們更著重的是教育,」 Mahbouba Seraj 說道。她是「阿富汗婦女技能發展中心」( Afghan Women Skills Development Center , AWSDC )的執行董事,她介紹, AWSDC 自 2003 年就開始收容受暴婦女,提供生活協助,開辦許多課程做就業訓練,讓婦女能夠有機會接受大學教育,更有機會成為社會中的菁英領導份子。

阿富汗婦女學習情形/ Ben Barber , USAID ( CC0 )

經濟自主,然後呢?

5 日,高雄婦女大會第一天, Benafsha 收到一則令她心痛的噩耗。

一位待在 WAW 庇護所 2 年、目前正在離婚官司出庭程序中的 24 歲女性,前一晚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斧頭活活砍死。 WAW 的同事們努力阻止消息在社群網絡散佈,擔心網路讓其他男性起鼓舞、示範的效應。

庇護所並不是唯一解方。而且即使婦女成功離開庇護所,都還需要面臨許多挑戰。有效改變婦女處境,仍然要從改變社會觀念開始。

Suraya 提到,有時候家暴的問題根源並不是丈夫,而是丈夫的兄弟或父親,因為阿富汗鄉村地區的男性,普遍仍缺乏性別意識以及教育。

VWO 曾經調查偏鄉阿富汗人對家暴的認識,她記得有個男人回答:「我沒有暴力問題。我給太太買黃金、給她漂亮的房子,而且——我不算太常打老婆,我是一個好男人!」但接著問他:「所以你有打你老婆?」他仍不以為意地說道:「沒有很常啊!」

另一個男人被問及是否施暴則回答:「我並沒有打她。」但當訪問者追問:「如果今天你太太去逛街購物、或是回到娘家,或是她花錢之前,沒有得到你的同意,你會怎麼做?」男人回答:「她不會那麼笨!」換句話說,男性依然認為女人凡事要男性許可、倚靠男性生存,暴力的陰影仍然籠罩於每個女性身上。

目前, VWO 正在執行多項計畫——當中包含教育「毆打女性是犯罪」,計畫結合地方領袖、政府及社福單位的投入,防範家暴。另外亦有計畫與警方及政府合作,以法律手段介入個案。

Mahbouba Seraj 在 11 月 6 日在高雄舉辦的全球婦女庇護安置大會上,在「阿富汗庇護所經營管理」工作坊上發言/勵馨基金會提供

Mahbouba Seraj 說,雖然已有許多女權工作者努力,許多個案在出庇護所後,無法真正的被追蹤,最重要的還是改變社會體制,從教育及制度下手,讓女性安全的活著。家,應該要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至今仍許多阿富汗地區女性迫切需要庇護所,例如南部的坎大哈(  kandahar ),但是當地非常危險,難以進入,庇護所設立十分困難。

「如今還是有許多人對庇護所有污名以及禁忌,他們把庇護所講成妓院,」 Benafsha 和  Suraya 訪問時皆提到,她們仍常遭受鼓勵女性逃家、拆散婚姻的罵名。

官方絕口不提「庇護所」 未來的路還很長

「當我和阿富汗官員見面時,他們不曾用過庇護所的字眼。」 Suraya 說道,政府機關給她的獎勵文件中往往只提到 Suraya 的名字和貢獻事蹟,因觸及敏感議題,絕口不提 「庇護所」。

Suraya Pakzad 和與會者交流/勵馨基金會提供

因此,總統蔡英文在全球婦女大會上的致詞,讓她很有感。「蔡英文演講時說,其他國家需要更重視這個議題,我會將她的影片給我們的官員和重要人士,」 Suraya 說,「總統的參與,讓我更有力量。」她將持續倡議阿富汗政府,投注更多資源在庇護所及公眾教育。

塔利班組織與美國政府的和平協議談判,在 9 月時破局,阿富汗女權又受到威脅, 許多人利用媒體串連起社會運動,如「# WhereIsMyName 」、「 # AfghanWomenAreNotGoBack 」、「# MyRedLine 」, Suraya 強調,和平談判過程必須有女性的參與。

「我們創造一個『零容忍』的訊息給女性,杜絕上個世代的觀念,」她堅定地說道,「阿富汗女性絕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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