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一小時族語課,就能保住原民文化?/2016 原住民族幼照論壇
2016 年 11 月 5 日星期六,來自部落幼照現場、幼教學界及社福團體的專業人士及民意代表齊聚於臺灣大學霖澤館,召開「2016 年原住民族幼兒照顧論壇」。與會人士各從幼教專業、政府法規、公益正義等角度展開討論。
從部落的角度來看,幼兒照顧背負著傳承傳統文化的使命與照顧責任,但社會實踐的過程卻屢遭法規與經費等阻撓。從公部門的角度來看,教育部、內政部、原民會各自的角色與職掌或有權責不清的問題,有待進一步釐清與整合。從公益的角度,則可見至善基金會與部落互助托育聯盟長期陪伴、參與修改法規、成立幼兒照顧中心。10 年來,他們扶持的馬里光、養老等幼兒照顧中心已有初步成果,但也面臨一些困難,包括照顧中心未來是否「機構化」及營利? 如何才能響應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的精神,「不遺漏任何人」(leave no one behind),讓所有孩子都被照顧到?
「違法」的托育空間,「多元」的主管機關
為解決原住民部落地區長年來公共托育體系不足、原民家庭無力負擔私立幼兒園昂貴學費等問題,原民會於 2006 年依據《原教法》第 10 條「原住民族地區應普設公立幼稚園、托兒所提供原住民幼兒入學機會。原住民幼兒有就讀(托)公立幼稚園、托兒所之優先權。」開辦「部落托育實驗計畫」,鼓勵原住民在自己的部落中發展托育班,落實共同照顧的理念。由於此案立意良善、看見原鄉的托育與文化傳承需求,很快的,全臺 18 所部落幼兒托育班紛紛成立。
然而到了 2009 年,計畫卻因內政部「托育空間不符法規標準」的規定而被迫中止,導致多間剛成立的部落托育班因無法符合都市地區「私立機構」的標準而「違法」、倒閉。僅存的數所部落托育班為了繼續耕耘這個理想,即便面臨主管機關忽然從原民會變成內政部兒童局的荒謬,仍越挫越勇,歷經一番苦戰。
2012 年,教育部修訂《幼兒教育及照顧法》第 10 條,並制定子法《社區互助式及部落互助式教保服務實施辦法》,把共同照顧的精神寫進法規,也針對部落地區教保服務中心的人員聘用與空間規範做了調整。簡言之,法律層面上,如今都市地區的「托育機構」與部落互助式教保中心的規定已有所區隔。
教育部國教署副署長許麗娟於論壇中提到:「教保中心設立前的結構安全鑑定與設立後的陪伴支持固然重要,但教保中心想要走到什麼樣的境界?這個問題更加要緊。」在使用者付費及公平原則下,她建議以「收費低於定價」的模式營運。「一定不是以營利為目的,但也不要走到非營利那一邊。」
接著,本著輔導轄區內部落托育班的經驗,屏東縣教育處學前教育科科長吳佩珊也現身說法:「藉由社區婦女的加入、老幼共學的實踐,以及全族語幼兒園的開辦,大家看見了教保中心的價值所在。只是,若從原住民『共享、以物易物』的傳統來思考,收費的教保中心是否將失去互助精神?另外,部落托育班主管機關很『多元』,不知該聽誰的,也是問題所在。」還有,各縣市轄區內除了教保中心,也有公立幼兒園,面臨少子化、競合效應時,如何整合二者,也成為地方政府的兩難。
原鄉之子的「主體生成」,教育部準備好了嗎?
不同於國教署與縣政府的觀點,屏東縣美園社區教保中心、魯凱族的馬秀辛主任則扼要點出她躋身幼照現場的多年所感:「當你需要照顧真正需要的人時會發生什麼事?美園社區教保中心成立 22 年來,歷經 23 次搬遷,後來才找到合法的空間正式立案。會撐下去是因為,若解散了,將有 1/3 的孩子因為家庭的關係無處可去。其實,我們的部落已被改變了,因為這個『被改變』、已經習慣用貨幣去生活,所以才一直依賴政府補助,而許多族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回來。」馬秀辛痛心指出族人與文化的流失,她不僅希望孩子們能受到良好的照顧,更期許他們能回到部落的鄉間小路,成長為部落的人。
對此「文化抵抗」的課題,與會的阿美族立委高潞·以用·巴魕剌則舉出毛利人於1982 年成立「語言巢」(Te KohangaReo)的例子說明,原住民幼照應回歸到母體文化,並將教育與文化視為一體,以找回屬於自己的語言及認同。
「起初,毛利人發現自己的孩子 2 歲時的族語能力為 0,這讓他們警覺:會不會數十年後便沒有人說毛利語了?因此便開始了『把孩子從公立學校帶回家』的運動。後來因為公立學校輟學率居高不下,教育部才鬆綁法規,讓孩子回歸以部落為主體的教育。因而在毛利人的部落裡,可以看到阿公阿嬤和老師們一起帶孩子的光景。」高潞·以用說:「在我們這邊,或許也應將長者納入教育體制,而非剔除他們。」
高潞的想法與臺灣阿美族語言永續發展學會祕書長鍾文觀不謀而合:「一個種子沒有種在土地上,他不會長大。」鍾文觀認為,原鄉子弟在當今學校教育的所學已經與母體文化脫節。而每週一小時的族語課,又如何能算是完整的「族語及文化教育」 ?
呼應馬秀辛的分享,鍾文觀還觀察到當代部落「被改變」後的困境:「由於部落、族人已被同化,過去的年齡階級組織近乎失能,所以反而需要借助國家、法律的力量來進行主體的生成。但教育部準備好面對原住民的『主體生成』了嗎?此外,住在都會的原住民這麼多,都會區的原住民教育又在哪裡?」
社福團體如何介入原住民幼兒照顧?
「至善基金會在艾莉風災時,原以幫助原鄉婦女自立為主,後來因為看見了幼教需求而展開『陪你長大』計畫。10 年後,為回顧這整個經驗,故與臺北市立大學幼教系合辦了這次論壇。」事實上,除了幼照工作者與政府官員,社福團體在原民幼照領域的努力也功不可沒。其中,新竹尖石的馬里光、養老幼兒照顧中心從師資培訓到立案成立,甚至是至善的董事蔡延治所一手催生。論壇中,多位身兼部落媽媽與幼教老師的夥伴也到場分享她們的成長。透過投影片的呈現及她們活潑自信的解說,讓人感受到社福團體較之政府,或許更能貼近原鄉的需求。
其實,若進一步了解原住民事務與政府的運作,會發現當今多數事務仍由原民會經手。但原民會並非多大的機構,沒有能量擔當整個「原住民教育」的重大使命。「原住民教育應由原民會訂定內容,讓教育部去執行,且原住民教育應與一般教育有所區隔。」至善基金會洪智杰執行長進一步釐清現況。他也提到,雖然教育部近幾年來進步許多,但少數、弱勢、多元的教育資源仍不充分,許多原住民法律、政策本身就破碎不堪,而從中央來到地方後,甚至常常走樣。
「往後,政府或應秉持『一體化』及『權責相輔』的原則,著重『責任分工』而非權力切割。如此一來才能讓社群、部落逐漸找到與國家法律對應的位置,也才有機會讓原住民教育更加普及、照顧形式更加多元、彈性。最終,也才能幫助原住民孩子找到一條回歸部落的路。」會後專訪中,洪智杰執行長一語中的,也讓人看見,雖然許多民間團體及族人不斷努力,原住民族仍然弱勢;雖然總統道歉了,國家仍欠缺真正符合原鄉需求的法規與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