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 NGOs 為什麼要去海外做援助?從至善基金會談起
「臺灣在國際上已經像個孤島,只能用經濟做生意。現在進入新時代,難道不能用愛、用公民力量走出去嗎?讓臺灣青年活出力量。」至善基金會洪智杰執行長說。
至善基金會,1995 年成為臺灣民間第一個自發性協助越南貧童的國際援助組織,是九○年代後期臺灣非政府組織往海外擴張的尖兵之一。2004 年,歷經組織重整的至善在越南中部偏遠農村推動幼兒照顧計畫,2006 年在雲南麗江市推動大山女孩中學生助學計畫。
同一期間,1999 年,至善進入臺中大安溪沿線部落投入 921 災後重建,2006年,艾莉風災幾乎斷了新竹尖石泰雅族部落的生機,2007 年,至善在尖石後山養老部落成立第一所幼兒照顧中心。2009 年,莫拉克颱風重創高屏地區原民部落,至善協助當地團體,解決婦女就業及孩童托育問題。
至善基金會每年捐款收入 1 億元,雖有能力長久動用資源做援助,收入總額卻也無法和大型非政府組織相比。(注)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長久發展海外計畫?這也是許多援外非政府組織經常碰到的疑問:為什麼不把力氣和資源拿來幫助臺灣的孩子和弱勢?
「這不只是臺灣人經常在問的問題,就連原住民的小孩、越南人、雲南人都會問。『你為什麼要來幫助我?』」洪智杰說:「他們被忽略慣了,看到你就覺得奇怪,懷疑你的動機,質疑你的目的,他們不相信有人真心為他們好。」
「對我來說,這其實都回歸到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助人?』這是一個地球村,而『互助』這個意義幾乎在所有語言中都可以找得到,這是人類要生存下去所必需擁有的美德。」
然而他也知道,從幫助臺灣人到幫助外國人,確實是跨過了一條「線」。對洪智杰來說,他的初衷很簡單──
「一是感恩與回饋。臺灣在八○年代以前,受到非常多的教會幫助,有多少的學校和醫院都是國外宣教士幫忙蓋的,他們許多人甚至在臺終老一生。我們得到世界無私的給予,而我們如今已經有能力回饋世界。」
十年來,至善在越南的幼兒計畫擴張至營養不良孩童改善專案,助學計畫延伸至大學就學扶助,總計每年服務超過 4000 名孩童;在雲南,與玉龍縣教育局合辦幼兒照顧學前教育實驗計畫,培訓超過 300 名教師,間接服務超過 6000 名孩童。這些都是取經自臺灣已推動超過 30 年的幼教觀念(如「角落教學」)與專業教育資源,並引進至善在新竹尖石的跨文化服務經驗。
「至善的共同創辦人來自世界各地,從越南開始做計畫。因為這樣的歷史因素,至善在做的始終都是跨文化服務,鎖定的是跨文化中的弱勢,亦即『兩個族群在發展過程中,因為步調不一致而產生的弱勢或被犧牲者』,這除了國內的原住民部落,最典型的就是國際間的跨文化、跨地域。」洪智杰說。
「這也牽涉到我的第二個初衷:分享。因為大家共同創造的經濟成果,以及政治的改革、政府的開放,臺灣的 NGOs 已經愈來愈成熟,公民社會終於有活力站起來,是時候開始有能力分享了,分享我們的富裕與經驗。」
說起海外援助,洪智杰有非常多觀察:「臺灣的援外非政府組織非常特別,在國際上是少數既有本土經驗又有海外計畫經驗的群體,這跟我們從八○年代以前的受援國角色轉型成現在的援助國高度相關。」
臺灣的國際援助,從最早期開始扶助泰北孤軍,到後來如世界展望會、家扶基金會等國際組織,當臺灣的捐款已經多到滿出他們的需要時,開始半自主獨立的擴張到海外去援助他國,順勢將年輕人帶往國際。九○年代後期,本土 NGOs 如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羅慧夫顱顏基金會、路竹會、慈濟等,開始更懂得分享的能力,逐步往海外發展。
「當然成本效益也有差,同樣一筆錢,在臺灣和在越南能發揮的程度完全不同。」洪智杰笑說:「只是,同一個計畫在越南可能要 30 年才看得到成效,在大陸只要 20 年,在臺灣可能只要 10 年。我們早期在越南的經驗其實對之後在新竹尖石與高屏的計畫都有所幫助,這是一個不斷相互學習的過程。」
這即是他的第三個初衷──相互學習。「在助人過程中,到最後你其實是在幫助自己,那是一種學習的態度。」洪智杰強調:「尤其我們在做跨文化社會工作時,會發現自身的敏感度非常重要,極需保持謙虛。因為我們常常是資源的分配者,你必須意識到如何使用你的權力,必須知道如何去聽懂對方的需要,這都是一種學習。」
如今,國內年輕人逐漸開始出於好奇與自我實現,不斷透過非營利、非政府組織到國際上去拓寬視野,跟早期回饋世界的出發點已不盡然相同。然而洪智杰樂見這樣的轉變:「臺灣因為國際政治的關係,許多聯合國和國際組織的職缺都無法參與,這形成視野上極大的落差。既然如此,我樂見年輕人用其他方式、管道與力量走出去。」
所謂「國際政治的關係」,也是臺灣海外援助大部分還停留在亞洲的原因。因為知道單打獨鬥很困難,意識到需要結盟,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與羅慧夫顱顏基金會、伊甸社會福利基金會等花了 10 年,組成「臺灣海外援助發展聯盟」(Taiwan AID),動員有在做援外計畫的團體,希望大家團結一心,讓民間力量走出去。
只是,政治上的困境豈是民間結盟就能克服?外交是內政的延伸,內政發展成熟,外交始能健全。政府因此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政黨再次輪替後,洪智杰對新政府有什樣的期待?
「我們過去 5 年的國民所得毛額是逐年成長的,可是我們政府花在援外的經費卻逐年下降。」洪智杰正色說:「從整體環境來看,我們期望政府能提高國際發展經費,並且用公開透明的機制,把經費有效委託給民間 NGOs,否則臺灣公民社會的能量相較於他國還是非常微弱。」
「此外,臺灣的援外法源《國際合作發展法》顯示,辦理國際合作發展事務上,臺灣的 NGOs 沒有被政府認可為一個平等合作的夥伴,就連國際上都認可了,臺灣自己竟然還沒有。」
洪智杰進一步補充:「同時,法條也顯示我們的外交部沒有權力去協調各部會,包括教育部、蒙藏委員會等,沒有辦法發揮綜合的效能,這是政策上的設計不足。我們因此強烈主張修訂國合法,臺灣需要一個與時俱進的援外法令和政策。」
回頭檢視至善基金會的核心精神,是要利用教育,啟發每個人的天賦,讓更多人能再回頭透過教育,不斷傳承,以此而形成「善」的循環。而這樣的理想與信念,對洪智杰、對至善來說,都沒有地域限制,有的只是跨文化的關懷與學習。
注:根據臺灣公益責信協會 2014 公益觀察報告推估,臺灣每年的捐款總額超過 500 億。其中慈濟達到近百億,家扶、世界展望會、創世基金會等皆各自可達到 40 億上下,占掉臺灣捐款市場近半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