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北望遠鏡】個人即政治:瑞典女大生擋下遣返阿富汗難民的班機,換作是你會怎麼做?

編按:

由專業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坐鎮回答各種 NPO/NGO 相關提問的專欄【阿北私會所】轉眼就 2 歲了!今年開始,褚阿北與 NPOst 決定轉身探頭,向外觀察,從阿北在國際非營利組織擔任顧問工作的日常中,帶回國際間在社會服務領域裡,各種好玩、有趣的潮流與做法。這個從 2018 年開始的新專欄【阿北望遠鏡】要分享的,可能是一個小小的設計,也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野心,甚至是一個失敗的計畫或爭議的概念,但無論如何,都希望成為臺灣 NPO/NGO 工作者一種新鮮的思考。

ps. 雖然如此,【阿北私會所】精神不死,如果你還是有 NPO/NGO 相關的問題,還是歡迎舉手發問 喔!阿北心腸軟又愛罵人,一定不會棄之不顧的!

 

一個就讀社工系的 21 歲瑞典女大學生 Elin Ersson,在 7 月 23 日買機票登上由瑞典哥特堡(Gothenburg)飛往土耳其伊斯坦布爾(Istanbul)的土耳其航空公司班機,再轉機往阿富汗,因為那班飛機上搭載著被遣返回阿富汗的難民。她透過「堅持不坐下使飛機無法起飛」的和平抗爭方式,要求讓難民下機,並且全程在臉書上開直播,造成輿論譁然。(參考:瑞典/瑞典女大生飛機上使出這招,成功阻擋難民遣返

瑞典移民局聲稱,對那些申請庇護的阿富汗難民來說,阿富汗很安全,所以遣返阿富汗難民回到阿富汗沒有安全上的顧慮;但同時,瑞典政府外交部卻將阿富汗列為紅色警戒區,警告本國人不要前往旅行,因為有安全上的顧慮。

如果說,阿富汗「只對瑞典人危險」,但是對「來到瑞典尋求政治庇護的阿富汗難民」並不危險,這樣的雙重標準合乎邏輯嗎?因為就法律上來說,只要是持「瑞典護照」的公民都是瑞典人,即使這個人是原本來自阿富汗的遜尼派(Sunni)移民家庭也一樣。然而反過來說,瑞典政府遣返的有些年輕難民,雖然名義上是阿富汗人、沒有瑞典護照,但自從出生就沒有在阿富汗生活過,他們多屬什葉派的哈札拉族人,因為長期受塔利班迫害,其家庭很多年前就已經成為難民,逃往伊朗或巴基斯坦,而且家庭破碎,成員下落不明,在阿富汗舉目無親。

這 2 種情況下的阿富汗人,還可以用有沒有「瑞典護照」、「是不是瑞典人」來判斷他們「回」阿富汗的危險性嗎?一個是拿到瑞典護照的阿富汗難民,一個明明從小在瑞典長大卻帶著難民身分被遣返,我們要如何衡量他們誰比較危險?

圖/@ Max Pixel, CC0 Public Domain

必須先確定「不救會死」,才能挺身而出嗎?

在這次的飛機起飛事件之前,其實瑞典幾個大城市聲援難民的靜坐示威抗議,已經進行幾個月了。有被遣返者自殺的消息傳來,街頭抗議者舉著「停止遣返阿富汗人」的標語,並且指責瑞典政府「直接送人去死」。對瑞典這個向來以人道精神為立國基礎的國家,是難以接受的嚴重指控。

「只要飛機一起飛回去,他就很可能被殺死。」瑞典女大生向同機乘客解釋她不會坐下的原因,因為根據飛安法,只要有乘客站著,飛機就不能起飛。

當然,乘客當中,有認為這樣做會「嚇到小孩」,也有人認為這麼做讓飛機誤點,影響自己作為消費者的權益,所以試圖阻止大學生 Elin,但她的回答是:

「我在救他的命!哪一個比較重要?是一條生命還是你的時間?⋯⋯我在試著改變國家的法例,我不喜歡它們。送人回地獄是不對的。他會死的,那裡是阿富汗!」Elin 熱淚盈眶的說。

數分鐘之後,空服員向 Elin 說,機上的阿富汗難民獲准下機,現場乘客都立刻鼓掌,而 Elin 也跟隨難民一起下機。不過,大家都知道,瑞典當局不久的將來,還會再次按照規定遣返這個阿富汗難民,Elin 本人也可能吃上民事訴訟官司──如果受影響的土耳其航空公司決定要控告 Elin 的話。

瑞典女大生 Elin Ersson。圖/Elin Ersson fb

所以,既然沒有解決問題,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行為,對於凡事都講求務實的華人來說,應該是很難想像的。雖然看到直播影片的觀眾大多支持 Elin 的行為,但也有人持反對意見,認為她無法確定該名男子回阿富汗是不是真的會死。

聽起來好像有道理?挺身而出的最適當時機,是什麼時候?我們真的知道嗎?我們是不是必須先確定一個人「如果不救他一定會死」之後,才要伸出援手呢?

如果運用這樣的邏輯,是不是醫院裡的醫生,都應該等病人確認已經病危,才能予以救治呢?

個人即政治:你會站起來嗎?

當然不是這樣的。Elin 所奉行的,正是我時常強調的「個人即政治」(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理念。

這個當初由女性主義提出的口號,成為 20 世紀婦女運動的核心主張之一,意涵就是「個人生活處境」與「社會權力結構」緊密關聯,如果保障的人權是每個人的生存權,就不應該因為這個人手上拿的護照、膚色或種族,而有所區別。

任何時機,只要世界需要我站起來發聲,我也能夠站起來行動,就是好的時機──無論面對的議題是難民人權、性別差異,還是網路霸凌。

很難,是嗎?正因為很難,所以才值得做。

圖/Alex Radelich @ unsplash

根據瑞典的法律,如果孤身前來的難民年齡在 18 歲以下,政府必須照料這些少年定居,指定監護人,幫助他們適應當地生活,並且讓他們進學校受教育,直到他們年滿 18 歲為止。或許因為這樣的規定,讓許多阿富汗少年肩負全家的希望,支付人蛇仲介天文數字的偷渡費,謊報年齡,輾轉多國,千辛萬苦來到瑞典,生平第一次享受到飽暖與有尊嚴的生活。但是當這些難民男孩長大了、滿 18 歲,卻只有近 10% 獲得瑞典的居留許可,其餘都會受到遣返的命運,難道這不是另外一種偽善的雙重標準嗎?

其實不只是瑞典,美國過去以來,也時常將犯罪的第二代非法移民或申請庇護失敗的難民,送「回」到越南、墨西哥,這個他們連語言都不會說,也從來沒有去過的「祖國」。

圖/Jonathan Brinkhorst @ unsplash

知道了這些思考點之後,換成你,如果知道你搭的班機上,有難民要被遣返回到有生命安全顧慮的地方,你也會跟 Elin 那樣,為了一個陌生人的人權站起來,阻止飛機起飛,幫助其他人看見這種為了便利社會運作而產生的偽善雙重標準嗎?還是你只會保持沉默、事後打卡?還是你更擔心自己呵護備至的心肝寶貝孩子被「害群之馬」嚇到,或是自己付了錢的班機,可能會因為這種「激進份子」而誤點?

請捫心自問:「我真的會站起來嗎?」

我每天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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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褚士瑩

褚士瑩,資深 NGO 工作者阿北,年近沒有半百,打交道的公益組織超過百餘,喜歡胡搞,語不驚人死不休,從來不怕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