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礙孩子的性需求不該是母親的重擔,而是整個社會的事。」汲取丹麥與瑞典經驗,以「全人」角度平等看待慾望

圖/Kinga Cichewicz @ unsplash

作者按:

之前有位英國雜誌的臺灣記者來採訪手天使,後來手天使信箱收到了一位外國學者的信,他看到手天使的報導,正想來臺灣騎腳踏車旅行,希望在臺期間可以與我們見面,並訪談手天使團隊。這對我們來說相當有意思,臺灣不僅吸引外國朋友來騎腳踏車,手天使更讓他的旅程有了些變化。我們於是答應了這個拜訪。

 

文/小齊  手天使行政義工

唐酷立克(Don Kulick)教授專門研究酷兒理論、性議題,關於他的背景,Google 寫道──

唐酷立克(Don Kulick),芝加哥大學比較人類發展系教授,致力於研究 性工作、酷兒理論、跨性別、語言、性(sexuality)、肥胖、道德與障礙者等議題。

唐酷立克最近剛出版《孤獨和它的反義詞:性、障礙與道德的介入》(暫譯,原書名為 Loneliness and Its Opposite: sex, disability and the ethics of engagement),1995 年出版的人類學倫理反思相關書籍《禁忌》(Taboo: Sex, Identity and Erotic Subjectivity in Anthropological Fieldwork)也是臺灣人類學界田野倫理重要經典。

這位不請自來的大人物,我們想好好的與他交流交流,並想辦法在這短時間內盡可能汲取他的智慧,上帝似乎眷顧著手天使的一切,連翻譯員都不可思議的順利找到了。

唐酷立克(Don Kulick)教授。圖/Uppsala University

唐教授藉由新書,與手天使分享丹麥與瑞典這 2 個福利國家對待障礙者的性之對比。

在丹麥,性交易是合法的,但是在瑞典,性交易不合法。因此,在丹麥,障礙者的性得到了重視,瑞典對障礙者的性則是保護的。這樣的差異是因為這 2 個國家女權運動的方向不同,且國民在討論性議題的熱絡度一熱一冷。

我們介紹了手天使的成立源由與過程,唐教授很快切入重點,詢問臺灣障礙者的居住問題。我向唐教授介紹臺灣目前大多數的障礙者,生活還是相當依附家庭,若家庭支持能力不足,通常會住在機構裡。這些機構大多位於郊區及山中(教授驚呼:「真的嗎?」),而臺灣的自立生活制度還沒成熟,非常少人使用,國家與社會大眾尚未重視這樣的制度。

圖/Doug Maloney @ unsplash

丹麥 & 瑞典:以「全人」角度看待障礙者的性需求

唐教授說明,丹麥與瑞典的障礙者,成年後就脫離家庭,去外面居住,過的是成人該有的生活自我負責與決定。此外,重度障礙者則住在障礙者公寓,政府給予障礙者約 7 萬臺幣的補助供其生活,這 7 萬元中,5 萬元要支付公寓租金、照顧費用、飲食與水電等固定開消,剩下的錢,障礙者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如買東西、渡假、看電影等,包括請性工作者來進行性交易(僅丹麥允許),但是這要花 1 萬臺幣左右,即便如此,唐教授舉例,有位腦麻朋友還是每月都會邀請性工作者進行服務,而且行之有年。

無論是丹麥或瑞典,對於障礙者都給予「全人」的生活品質。從唐教授對臺灣照顧機構多位於郊區與山中的驚呼,可以想見丹麥或瑞典的障礙者公寓多位於市區內,並且跟「教養機構」有所差別。

唐教授提到,丹麥與瑞典沒有「性義工」,在丹麥,障礙者要找性工作者,必須由照顧者幫忙打電話。因為障礙者房間的床都是照顧床(單人,有欄杆),進行性行為相當危險,因此照顧者會協助障礙者借復健室,並且依障礙者的指示,將復健室布置成障礙者想要的情境,例如擺上花朵、安排障礙者喜好的床單與氣味等。接著,照顧者將障礙者移到復健室後便先行離開,讓性工作者進入。結束後,性工作者離開,照顧者再將障礙者移回房間,並整理復健室。

圖/Annie Spratt @ unsplash

丹麥的觀念是:照顧者既然可以協助我洗澡、上廁所,協助灌食、抽痰、引流等,為什麼不能協助我從事性行為呢?例如使用情趣用品。「協助障礙者從事性行為」指的是:照顧者協助障礙者進行性行為,包括協助其完成自我撫慰的準備(例如為障礙者脫衣服)、準備情趣用品、為障礙者佈置氣氛等,但是性行為進行間,照顧者不能參與在內。

對丹麥的照顧者來說,協助障礙者從事性行為是工作項目之一。當然,照顧者可以拒絕此工作要求,而拒絕的工作者,必須找到另一位可以提供此項協助的工作者來代班。

攝影/潤滑液男孩

唐教授在黑板上寫下案例──

障礙者 Helle 的口語表達不太順利,他只能點頭或是發出「啊」聲來表示確認。他與照顧者花了一個月討論要買什麼樣的情趣用品,並與照顧者溝通如何協助 Helle 使用。

Helle 希望照顧者將他全身衣褲脫光,讓他在床上躺好,並在床尾放一面鏡子,讓他可以透過鏡像看到使用情趣用品的狀況。情趣用品放在 Helle 的陰部,照顧者協助調整情趣用品的頻律,並與 Helle 確認時間,確認無誤後,照顧者出房外等待。

時間到了,照顧者進房詢問 Helle 結束與否,若還沒,再訂下次進門的時間,並問是否需要切換情趣用品的頻律,照顧者再出房門。

按照這樣協議好的時間,照顧者不斷進出直到 Helle 結束,照顧者再帶 Helle 去清潔、穿衣,並把情趣用品洗好,放回指定的位置。在這之間,照顧者都不允許加入整個過程。

唐教授還分享另一個例子,是關於一對腦麻情侶。照顧者將情侶移動到床上後,將求助鈴放在他們手中,復健室的床沒有護欄,因安全考量在床邊放置一張氣墊床,萬一他們掉下床,也有所保護。這時他們的衣服還穿著,準備好後,照顧者離開房間,直到求助鈴響,照顧者再進房,詢問「要脫衣了嗎?」確認後,將 2 人的衣服褪去,照顧者再出去。而後,再響鈴,照顧者進去詢問需要的協助,例如將情侶移動到他們想要的位置,再出去。在照顧者一進一出的過程中,這對情侶也完成了他們的性行為。

從這 2 個案例來看,我想,障礙者真的被當「人」對待著。性行為屬於隱私範疇,障礙者的身體限制,需要有人協助脫衣、移位等,才可以完成性行為。臺灣呢?我想光討論「自慰」,就已經常常被視而不見,甚至是罪惡了。

攝影/Asir

權力的爭取並非一朝一夕,更無法憑一己之力

晚上的沙龍,我們除了邀請唐教授分享他的研究,也邀請性別與障礙者團體分享一些所關注的議題與組織工作,透過不同身分(研究者、組織者、障礙者)、場域(美國、臺灣、瑞典)間互相參照,用輕鬆的方式對談與學習。

唐教授分享,在丹麥,障礙者的性權之所以能被重視,是智障者團體及家長爭取來的。智能障礙者的移動能力沒有問題,智障者開始有性慾時,很自然表現出對性的探索,所以有時會看到智障者在公共場合自慰或是將衣服脫掉等,其家長及相關團體認為,這樣的慾望與行為很自然。然而,我們應該要教育智障者,性行為需要一個私密的空間,才可以進行。這是智障者性權開始被關注的開端。

圖/Brandon Green @ unsplash

另一個事件,是來自一位障礙者的母親對社會的吶喊:「孩子的性需求,不是我這作母親該承擔的,而是社會的事情。」後來社會才漸漸以開放的心態一同討論性議題。

唐教授最後語重心常的表示:「讓家長跟你們站在一起,這樣力量才會強大,並且較容易成功。就像在丹麥,障礙者的性權就是智障者的母親爭取來的。」

一整天的對話中,我認為福利國家的確有我們值得學習的地方,舉例來說,我們詢問也在研究同志議題的唐教授:「在丹麥與瑞典,同志社群如何對待同志障礙者?」教授提到,障礙者不僅會被一般人歧視,沒有障礙的同志們,也會歧視障礙同志。有趣的是,反倒是 BDSM 社群(編按:BDSM 為綁縛、調教、施虐、受虐等縮寫,參考註解)會以友善的態度對待障礙者,他們接納各種障礙者!

臺灣看待障礙的角度正在翻轉,由給予福利、施捨的角度邁向全人、權利及平等思維。這並非只靠手天使就能改變,而是要靠每位障礙者及其家庭一同來翻轉社會。我們創造的,不只是「打手槍」,而是讓社會開始去談那些原本不想談的話題,並且願意去對話。


原文「一位來臺灣騎腳踏車的外國人,所帶來的障礙衝擊」刊載於手天使,NPOst 獲授權轉載與修潤。


註:BDSM

指 Bondage(綁縛)、Discipline(調教)、Sadism(施虐)、Masochism(受虐),參考「格雷沒告訴你的BDSM心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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