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續觀光】熱氣球王國轉型茶鄉 農遊和茶葉如何讓鹿野永續
文/特約記者 陳冠儒
台灣國際熱氣球嘉年華從2011年起舉辦,今年雖遇上疫情還是如期展開,遼闊的鹿野高台在清晨及午後氣流穩定之際,最適合作為起飛舞台。環繞著熱氣球、人聲鼎沸的高台如同大型營火晚會,兩個月能帶來超過百萬遊客。
當地居民原本該是最大贏家,他們卻恐怕沒有跟著「起飛」。一年內除了這兩個月的時間通通都算淡季,大量人潮短期間湧入造成環境問題,最嚴重的是,還窄化對鹿野的想像──孕育多種作物的這片土地,從高處望下無比整齊,充滿著顏色,無數遊客卻未能看見這些美景,更錯過了土地上的精采故事。
熱氣球之外呢?鹿野鄉的產業困境
在熱氣球的推波助瀾下高台成了熱門景點,地方特色卻逐漸被忽視,對鹿野的印象多半只剩熱氣球。諷刺的是,大量遊客沒能帶給當地居民充足收入。
在地居民釧南雁在四年前返鄉,他替家中經營民宿時觀察到,觀光季只可讓開餐廳、民宿的店家受惠──即便如此,也並非穩定的經濟來源。這些收入就算讓部分居民支撐半年到一年生計,終究要面對長達十個月的旅遊淡季。更何況多數居民仍是務農為主業,根本沒有機會從中獲利。
除了民宿業者,南雁以在地企業創辦者的角度觀察,他認為:「最好自己也要有吸引觀光客的方法,來讓更多人認識這邊,長期來講可以一整年吸引遊客。」
他成立「饗嚮台東」後一心找出鹿野特色,為的是發展「主動吸客」的產業。於是他看好觀光農業的潛力開始做農村體驗,也將作物製成產品提高附加價值。但南雁仍看見在地農業的問題──年紀大的農民維持賣給中盤商的銷售模式,經常面對低價無能為力。農民雖然習慣了覺得合算,南雁卻認為「以年輕人的角度會覺得根本不合,因為還有太多成本沒計算。」例如務農最大的人力成本就沒被算入,但他一人能力有限,僅能盡量拉攏理念相近的夥伴,所以轉型有機或觀光農業還是要等到年輕一代接班。
但問題不是在青年接班後就迎刃而解,若青年沒有轉型的意願,農業的困境將持續下去。
繼承鹿野最老製茶廠「新元昌」的返鄉農民溫慶裕也認為轉型關鍵在於發展農事體驗,然而據他觀察,鮮少有人願意像他一樣「傻」。慶裕每每得知青年回鄉務農,都會勸對方要辦體驗,卻很少人照做,就跟年紀大的農民不願改變銷售模式的心態類似,與其花費大量時間體力轉型,他們希望專心種作物再讓別人收購。因此,無論他或南雁都只能靠自己打下產業基礎。
「永續觀光」不為一時,先苦後甘打下基礎
四年前剛回鄉的釧南雁握有不多資源,幾個農民和幾片土地,從零開始規劃體驗活動,一開始還要自己拉客。農村旅遊常要求參與人數在十五人以上,但很多人的體驗又不道地,讓散客不知道要往哪去。觀察到這個問題,於是他願意收散客,時不時為了兩三名遊客下到田地進行一場兩、三小時的體驗。雖然一開始知名度不高,但他的策略始終如一:「一開始自己找人玩看看,然後遊客會回饋,我們再修正。總是要踏出第一步,慢慢就會有人開始幫忙介紹,(也)有其他的單位來觀摩,就會累積知名度。」
去年散客策略逐漸奏效,一個梯次能收到至少十名散客,也愈來愈多旅行社上門合作。但是他和國內旅行社的合作不算順利,旅行社講求快速,不接受深度旅遊模式,「就是快閃、快速採購然後離開。」南雁說,去年疫情取消了出國行程,旅行社才找他們合作,但未來若要繼續合作,勢必得設法讓旅行社接受深度的觀光體驗。
同樣做農村體驗,溫慶裕祭出低價策略,以量制價來吸引大批遊客,再藉由販售店內商品來創造營收。最初父母十分質疑,但是遊客人次從五六千成長到兩萬多,成效不言而喻。
體驗加值的關鍵:有故事的農作物
為了在淡季吸引遊客,他主動找知名飯店合作,住宿就送免費農事體驗,同樣會接受散客。對他而言,農村體驗最大的賣點在於「故事」,例如解說採茶時遊客帶著斗笠、頂著大太陽,過不久就滿頭大汗,他會在一旁說:「這麼熱的情況下,採茶又只能採『一芯二葉』,十分鐘你們就覺得很熱了,何況阿嬤們要採八小時?」進到室內,再講解日曬和炒茶等步驟,提到全程要在悶熱環境下作業,甚至通宵製茶都是日常。「翻茶,放兩三個小時又翻茶,翻到凌晨又要去炒茶,到凌晨才在炒,所以要做到天亮。」
慶裕剛回鄉的兩、三年領著一萬塊的月薪,包辦採茶、鋤草、製茶的所有工作,回想起來,他只有這個感想──「真的硬」;但也多虧過去的親身經歷,才有現在說故事的自己。
這些磨難的經歷是對消費者的機會教育,聽在耳裡亦是生動的故事,慶裕說:「不管哪個產業都要到產地,才能讓他感覺到作物產出的困難度,讓他們感覺到農民做的事情不容易,所以商品才有這樣的價值。」賣商品前先講故事,這是他重視的價值,也是他勸青年辦體驗的主因──可惜許多農民,甚至當地農會都沒有這樣的觀念。
如何從「熱氣球王國」轉變友善土地的「紅烏龍茶鄉」?
除了帶進觀光農業的概念,轉作友善農法更讓土地能永續利用。不過轉型並非易事,使用藥劑、化肥的背後實際上藏著農民的害怕。「農民無法承受作物生病的風險,要承擔風險必須要有決心,還要有一定把握,失敗的話這次的心血就賠掉了。」南雁說,近年來作物抵抗力愈來愈低,農民用藥是要預防病蟲害,深怕任何一次災害奪走全部心血。
鹿野種植鳳梨、洛神、火龍果、芒果等多種作物,多半在病蟲害和產量的考量下無法兼顧環境,如今新的製茶技術替友善土地開啟了一扇門。從2008年開始研發的「紅烏龍茶」重發酵製作過程不怕蟲咬影響味道,被小綠葉蟬叮咬還會有蜜香。「我們是拜託蟲來咬。」慶裕自信滿滿地說。因為這個特性,茶園可以完全不灑除草劑、殺蟲劑,達到友善標準。
含南雁在內的一些茶農成立「紅烏龍茶合作社」統一收購茶葉,訂下無農藥檢出的標準,替友善農業品質把關。南雁更有這樣的祈願:順利提升茶種植面積後,藉由它的高經濟價值,希望讓紅烏龍變成鹿野「一鄉一特色」,甚至吸引青年回鄉。
技術雖新,茶葉卻是舊的──牽連著土地上一甲子的歷史。「茶在六零年代在鹿野是非常紅,那時候的鹿野是經濟繁榮。」研究歷史後,南雁發現這片土地曾為阿薩姆、包種、烏龍等茶葉的故鄉,六零年代做阿薩姆出口時,面積一度有五百多公頃,後來競爭失利才減至兩百。現在青年茶農們踏上找回茶鄉光景的路途,透過比賽、網路行銷、註冊產地標章等方式提升競爭力,也更加重視友善土地。
慶裕十年前全面停用殺蟲劑、除草劑,四年前開始下有機肥,他笑稱「出發點就是自己怕死」,背後卻也藏著「動物保護」的思維──他用「老鷹紅豆」的故事,時刻提醒著自己,在作物上用藥影響的是大自然的許多動物。從小在大自然中[長大,對土地有深厚情感的南雁,也將友善理念付諸行動,堅持地說「再怎麼苦也不想在田地上灑藥」。
以農為本、友善土地,打造觀光的新想像
為了回復茶鄉榮景,以及土地的永續利用,南雁和慶裕等農民正致力於推廣紅烏龍,他們雖仍有很多努力要做,但也逐漸串聯起在地居民──凝聚起讓鹿野永續發展的力量。
南雁說,回鄉以後遇到了許多友善農法的農民,主動加入地方認證的行列;慶裕除了拉攏青年,也預計擴大生產規模,今年或明年擴建規模,也計劃新建廚房,為地方製造一些就業機會。
這些力量帶來的影響力,是熱氣球一時盛況不能取代的──是會在人與人、人與土地之間持續蔓延開的網絡,也許再過幾年鹿野會再以茶鄉之姿,浮現於遊客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