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印度 凝視疫情之下的死亡方程式
文/卡卡(NPOst特約記者)
新冠病毒在2020年突襲人間,一年半過後的今天,全世界大部分的國家仍然壟罩在疫情的陰影中。其中最為慘烈的,莫過於印度。
今年四月,原本已經趨緩的印度疫情又開始升溫,到了五月初,印度單日確診人數甚至突破40萬人。去年七月開始的「第一波」疫情,單日確診人數最高也不到10萬人,相較之下,印度這次「第二波」的疫情格外慘烈。
從四月到五月,有超過1500萬人確診,而光是五月就有近12萬人死亡,創下全球最嚴重的新冠疫情紀錄。
「恆河上出現了兩千具浮屍」、「大街上飄著焚燒屍體的味道」、「醫院氧氣瓶用盡」……一篇篇聳動的報導震懾了全世界,而印度前外交秘書尼魯帕馬‧梅農‧拉奧在推特上寫的一句「印度在啜泣」,更是為當前的印度下了最悲傷的註腳。
貧病交迫的死亡方程式
去年3月底印度疫情爆發時,印度政府突然宣布封城,引發了大規模的農民工返鄉潮。這些農民工回到家鄉後,迎面而來的即是生計問題,他們每天都扛負著自己與家人的溫飽。然而在疫情的影響之下,失業率節節攀升,在去年5月達到了歷史紀錄的27.1%,弱勢族群的失業率更是高達67%。
今年5月初,班加羅爾(Bengaluru)普瑞姆吉大學(Azim Premji University)發布了一篇研究報告,直指去年3月的封鎖令致使約1億人失業,直到年底還有15%的人找不到工作。報告中也更細緻地指出,25歲以下的青年有三分之一處於失業狀態,而在女性人口中則有47%難以找到工作。
如今,往日的景象再次降臨,只是疫情的風暴從第一波的「都市」,轉移到了醫療資源更加匱乏的「鄉村」地區。
印度的人口數排名全球第二,將近14億人。若以世界銀行的貧窮線標準(每日生活費3.2美元)來看,印度有六成的人口(約8.1億人)處在貧窮之中。
而全印度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居住在貧民窟內,這意味著由8到10人共用一個不到10平方公尺的居住空間,沒有私人衛浴設備,只能使用通常建在下水道旁的公廁。要在這樣的環境中做到「維持社交距離」、「保持環境衛生」……等等「防疫」措施,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在一個沒有自來水的地方,要如何要求人們「勤洗手」?
於是,疾病加上貧窮,成就一個最典型的死亡方程式。
因為貧窮,營養不良使人們面對疾病的抵抗力下降;因為貧窮,日常的衛生條件不利於疾病的預防;因為貧窮,當發現身體有異狀時,而不敢、不願就醫;因為貧窮,當面臨生死交關的醫療選擇時,往往只剩下最廉價的選項,即便那有時被稱為「放棄」。
聯合國在2015年提出的「永續發展目標SDGs」的17項目標中,前三項便是:終結貧窮、消除飢餓,以及健康與福祉。在貧富差距極大的地方,病毒之前,看不見人人平等,在印度亦然——貧窮、飢餓與健康問題一體三面,而在疫情之下,三者的牽連更是透明得令人不忍。
一句來不及說的「再見」
「窮人沒有生病的權利」這句話,似乎在哪裡都適用,也總是令人無語;底層的人們面對疫情總是特別堅強,卻也格外脆弱。
母親節前夕,住在班加羅爾(Bangalore)貧民窟的雅慕達瓦莉(Amudhavali)收到了丈夫穆魯干(Murugan)的死訊,成為一名單親媽媽,未來她只能獨自扶養9歲的女兒雅思蜜塔(Ashmitha)。不久之前,穆魯干還是家庭的經濟支柱,在開始出現咳嗽、發燒、疲憊的症狀之後,穆魯干也不敢告訴家人,因為他不能倒下。
害怕篩檢的狀況,不論是在班加羅爾這樣的城市,還是此次疫情的熱區——鄉村地區,都十分普遍,這主要是因為確診後龐大的醫療費用,以及治療期間在經濟上的入不敷出。一般來說,在印度治療新冠肺炎需要10天,而且需要花費10萬到20萬盧比,相當於印度平均月工資的3到6倍。在收入更少的鄉村地區,高昂的醫療費用無疑地令人對篩檢卻步,更何況,還有「如果接受篩檢,不論結果如何都會被政府宣布為陽性」這樣的流言,在網路與社交媒體上四處流竄。
然而,穆魯干的堅持並沒有使他的病情好轉,也再瞞不住家人,只能就醫。醫生發現穆魯干的肺部已經完全受到感染,但是醫院的氧氣儲備已經不足,必須馬上轉院。雅慕達瓦莉帶著穆魯干跑了十幾家醫院,才終於找到有床位的醫院,而因為家中沒有錢,雅慕達瓦莉只好到處周轉,才終於讓穆魯干住進醫院。
雅慕達瓦莉和雅思蜜塔都沒有想到,這一次分離,竟是天人永隔。而依照政府的規定,遺體必須立即火化,雅慕達瓦莉無法與她的丈夫道別,而雅思蜜塔再也聞不到她最喜歡的,爸爸每天下班回家帶來的香燭氣味……未來相依為命的兩人,如何在嚴峻的疫情下繼續生存,也沒有人看得清楚。
搶救「脆弱家庭」
在印度的都市,有超過7000萬人住在非正式住宅區內,他們的衛生與飲水設施得與其他居民共用;有400萬街友暴露在感染風險之下,這些脆弱族群甚難取得消毒液、手套、口罩肥皂,以及最基本的乾淨用水。
幸好,在脆弱之時,仍看得見微光。
長期投身人道救援行動的印度世界展望會,從疫情之初便針對脆弱族群提供物資、宣導防疫知識,以及培訓志工提供心理支持。同時,在宛如末日的疫情中,努力支撐像雅慕達瓦莉這樣的單親媽媽,接住和雅思蜜塔一樣遭遇的兒童,盡可能為「脆弱家庭」提供糧食與防疫用品,並且用以工代賑的方式,保持家庭原有的動能,共同面對疫情所帶來的衝擊。
而從第二波疫情爆發開始,印度世展會也已經為印度脆弱地區的93家醫院緊急提供製氧機與病床組,並且在缺乏足夠空間的醫院協助搭設臨時帳篷,支援檢測、治療與施打疫苗的作業,盡可能地擴大醫療的量能。除此之外,疫情嚴峻的時候,巴基斯坦的非營利組織Edhi 基金會也致信印度總理莫迪,提供有50輛救護車的車隊;泰國和新加坡則是提供了低溫氧氣灌,希望能幫助印度度過氧氣危機——保住一個確診者的生命,就是保住一個家庭。而這無疑是一場跨越國際的戰役。
在疫苗逐漸普及的當下,全球疫情似乎有望進入最後階段。在這個時候,施打疫苗的工作尤其重要。然而,在疫情特別嚴重的鄉村地區,疫苗覆蓋率卻不如都市。
在印度的鄉村,有許多人擔心施打疫苗後的副作用,或是認為疫苗會使人生病,這些「傳言」使得疫苗的施打率在鄉村地區特別低。甚至有當地的醫療工作者,為了說服一名村名施打疫苗而被毆打。但另一方面,還是經濟因素。疫苗的價格定為一針600盧比,雖然看上去不貴,但對農村家庭來說,若要讓全家人都施打疫苗,可能就得支出半個月的收入。
又一次,疾病和貧窮交織在一起。
疫情過後,如何永續?
皮尤研究中心在今年三月發布了一篇報告,指出在2011年到2019年間,印度貧窮人口從3.4億縮減到7800萬人(該研究使用的標準為每日生活費2美元以下)。在疫情之前,原本預計貧窮人口在2020年將進一步縮減到7500萬人,但在疫情爆發後,貧窮人口卻飆升到了1.3億人(增幅佔全世界新增貧窮人口的六成);而中等收入階層(每日生活費10-20美元)也從原本的9900萬人縮減到6600萬人。換句話說,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僅僅一年之間,又再次落入中低收入或貧窮狀態。
新冠疫情對印度原本漸漸成長的經濟,以及種種試圖消滅貧窮的計畫,無疑是一記重擊。即便如此,印度央行在6月初「下修」的GDP成長率預估,也只從10.5%到依然十分驚人的9.5%,而印度股市也在6月創下歷史新高。然而,這些年光鮮亮麗的經濟成長,似乎沒有讓印度的底層人民在疫情期間少受一些煎熬,因為印度政府幾十年來在公共衛生的支出,只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
前文提及的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的三項目標:第一項是「終結貧窮」,消除全世界的極端貧窮狀態(每日生活費在1.25美元以下),並且所有人都能獲得基本的社會安全保障,以及享有獲得經濟資源的平等權利;第二項是「消除飢餓」,所有人全年都能獲得安全、營養和充足的食物,並提升農業生產力與農民收入;第三項是「健康與福祉」,遏止愛滋病、肺結核、瘧疾等傳染病的流行,並能為所有人提供安全有效的藥物和疫苗。
這三項目標在擁有全世界六分之一人口的印度能否實現,對SDGs這項宏大的計劃來說無疑至關重要。然而,原本要在2030年真正達成這些目標已非易事,在此時卻又遭到新冠疫情重挫。
印度的疫情在五月底再次看見漸緩的趨勢,然而即便疫情終會結束,但生活沒有停下腳步的一天。貧窮、飢餓,以及健康的不平等,仍會持續在印度盤旋。後疫情的印度,如何繼續往永續之路邁進,恐怕是全球的行動者都必須密切關注的課題。這一條重建與改變的路,還很漫長。
參考資料 台灣世界展望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