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人想什麼】見性基金會王俊凱:做公益不是企業建立形象的關鍵,單純的捐款交換總有一天會分手
編按:
NPOst 的【捐款人想什麼?】專欄轉眼就 2 歲了!2 年來我們每月訪問 4-6 位公益捐款人,嘗試累積質性的調查,為公益團體探究各式捐款人的心聲,以及他們如何看待公益組織、如何會願意捐款、重視什麼樣的公益價值,期望以此成為各公益團體募款時的重要參考。
今年,在許多團體的要求下,我們嘗試開啟「企業版」的【捐款人想什麼?】。「企業 x 公益組織」的競合一直是各團體與企業相處的學問,彼此在資源、專業與社會角色全然不同的情況下,究竟如何理解對方、如何對話,以促成更多的合作?
本篇專訪見性社會福利基金會執行長王俊凱,作為企業版的第一篇。相信不只公益團體,有心投入 CSR 的企業,也必能從此專訪中獲得寶貴經驗。
我在擔任見性福利基金會的執行長任內,同時也在新竹物流(以下簡稱竹物)擔任 CSR 總監 5 年。我認為,新竹物流的 CSR 發展算是臺灣的特殊案例,在那之前,CSR 業務通常依附在某個部門之下,有些擺在人資部門,有些則是公關部門,這可以看見一家企業對於 CSR 的看法與想像:擺在公關部門,代表企業認為 CSR 是一個公關行為,必須有徵信與媒體露出的過程。這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各企業看法與經營手法的差異。
然而,竹物當時以「單獨設立 CSR 部門」的方式運作,當時竹物的營運長表示,平時常常很多公益團體(NGO/NPO)對竹物提出募款邀約,竹物確實也參與了許多捐款、公益行動,他卻不知道除了捐款,要如何更清楚的描繪到底竹物「做了哪些事」?
這很有趣。企業在它的本業中,通常相當擅長規畫,而且也很理性,捐款對他們來說,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事。然而,當捐款要常態化、長期經營時,企業當然也會思考如何有策略的回應社會需求,不能只是說「我們在做好事」。因此,營運長找我協助 CSR 部門業務,一方面盤點竹物過去的捐款行動,一方面評估 NGOs 的募款邀約並給予回覆。
將公益融入本業,讓好事永續運作
我在當時也累積了許多與 NGO 合作的經驗。其中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方案是與臺灣閱讀文化基金會(以下簡稱「臺灣閱讀」)完成好書共讀的「愛的書庫公益托運」計畫。當時臺灣閱讀深信班級共讀好書的影響力,便有個共讀計畫,各鄉鎮的老師只要願意向臺灣閱讀借書,他們便會以班級為單位、將一箱箱書籍送到固定的據點,各班級老師再親自去據點搬書,聽說有些老師懷孕了還得去搬動 7、8 箱書,雖然聽起來的確非常動人,很適合作為募款的好故事,但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的系統。你可以想像,它可能過幾年就營運不下去了。
這時候,就是竹物可以參與的關鍵,因為物流、運送就是竹物的「本業」。我們將全臺物流系統導入臺灣閱讀的借閱系統,由司機將 A 老師的書送到班級,當這些書下個月輪到 B 老師的班級共讀時,再由司機到 A 老師那邊取貨,運送至 B 老師的班級。整個借書、還書的流程變得更順暢,此外,每一箱書都算一件貨物,司機們也不需要為了企業的行善行動額外加班、加重工作,竹物的司機在日常送貨過程中就也可以完成善行。
這樣一來,我們的每一臺貨車永遠有一部分在執行公益,司機的生活也是,而對竹物來說,我們所捐的,就是這一整套系統,在保障司機薪水照舊的前提下,竹物支付每一箱書的物流費用,它也許不是一筆直接捐贈的錢,但每一年下來的運作也需要幾千萬,比起直接捐贈一筆錢,這個系統可以長遠、永續的運作,即便我已經離開竹物 2 年了,這個系統也不會停止,如此,它就是在為我與企業期盼的未來出一份力。
「好形象」未必是 CSR 的重點,誠實面對彼此需求方為上策
當時,我以 CSR 執行長在規畫竹物參與的公益角色時,一直不斷思考「什麼樣的事情非竹物不可?」如果非竹物不可,我才要參與。一個公益計畫中,假設參與合作的企業團體換成「XX 銀行」、「oo 集團」也看不出什麼問題的話,代表這個行動不是竹物的特色、不是竹物的本業;而對 NGOs 來說,他看上的也不會是我的專業與特色,而是「捐款本身」,就像很多 NGOs 其實不了解企業是誰,只是寄送公版的募款信件,看誰會回應。
也因此,很多企業與 NGOs 的合作才會成為一次性的捐款行動。我認為,企業與 NGOs 要誠實的面對彼此真正的需求,並不斷溝通。許多 NGO 在與企業往來、邀請捐款時,常常強調企業可以透過公益行動增加好的形象,事實上,企業經營形象時,通常花費很少的比例在「做公益」,也就是說,企業根本不認為做公益是建立形象的關鍵。這樣的過程,顯示了企業與 NGOs 互相解讀有誤,也少有人深究為什麼不能長期合作,這很可惜。
竹物當時也與臺灣閱讀時常溝通、確認彼此的需求。他們也問我:「執行長,你說你們不要開記者會、也不要請媒體,那竹物要什麼?」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那群竹物最多、也最重要的司機,我們不是不要形象,而是將形象的尊嚴放回司機身上。
用本業做公益,在日常工作中完成善行
司機是一項勞力密集的工作,我們很容易想見,在這升學主義社會中,這群司機小時候的學習、受教經驗大多不是太好,但在這個共讀系統中,他們卻是最重要的靈魂角色。我告訴臺灣閱讀,我不要記者會,但我希望司機們可以感受到尊嚴,因為共讀的最後一哩路,是司機們建構出來的。
經過一番討論,後來臺灣閱讀與學校在每年的教師節前後,會為司機舉辦「另類教師節」,目的是邀請老師、小朋友一起感謝司機們,形式相當多元,有洗腳、送卡片等。第一年有非常多司機掉眼淚,只因那是他們人生中少有的、受尊重的經驗,我希望在司機的服務過程中,可以慢慢體認到送書也可以是他的事情,而非為了公司形象額外付出的勞動。
此外,我們也在每年的聖誕節為司機準備 30 元上下的小禮物(這金額不能多,多了會產生彼此的心理負擔),再請司機帶到學校贈與小朋友們,讓他們雙方形成良好的互動。我們曾經送過必須自己動手組合的小型萬花筒、3D 立體畫作等,孩子們也會挖空心思在隔年的另類教師節與司機互動,讓書箱運送的過程越做越有趣,也讓新竹物流在本業中完成一件公益行動。
讓組織自己設立 KPI,但共同檢視與優化
很多企業捐贈後,NGO 會為這樣的善行舉辦記者會。但我不相信一次性的記者會可以帶來什麼,像竹物這樣的合作,竹物本身得到的是大家能開始對企業有不同的想像,不只是民眾,也包括我們的員工、合作的公益組織、受益的老師與學生等,讓大家去思考企業與在地的關係。所有的人在這樣的過程中,一起面對共同的問題,例如如何讓閱讀更好、如何最佳化我們的系統,這是一個互相的過程,這樣的合作、公益行動才有道理,而不是交換。單純交換的話,總有一天會分手。
在與臺灣閱讀合作的過程中,我們給予彼此很多空間,例如讓臺灣閱讀自行設立績效,也就是所謂的 KPI,比如說每一年要達到多少的借書量,或是全臺灣的老師要有多少比例固定向臺灣閱讀借書,因為組織最了解狀況,我們讓組織自己決定 KPI,當成效不如預期的時候,我們再來商討到底是設定的標準不符現況,還是有什麼樣的方法可以提升成效。
例如,我們曾經以免費講座的方式,鼓勵借閱數最多的老師,即便他的班級在遙遠的屏東郊區,我們也會將專業講者送過去演講,當時學校其他老師與同學都很羨慕,也會詢問為什麼有這樣的「好康」、要怎麼樣借書,如此就會形成一種良性的競爭關係。
學習彼此的「語言」,把「架構」說清楚
對於那些沒有借書,或渴望資源的老師,我們也會詢問他的需求,如果說一個系統已經這麼方便,為什麼他不想借?倘若是竹物不夠好,那我們可以努力,但如果是老師自己缺乏動力、連免費的資源都不想嘗試使用,那我也不會給他額外的社會幫助,畢竟這個書箱運送的方案,已經是竹物在納稅之外額外做的社會參與了。
我認為這也是企業端、公益組織端與使用者端之間,一個良好的社會競爭關係與社會對話。我們互相挑戰,讓這個善的循環成為一個可以永續、參考的模型,它所帶來的愉悅感與效益,更勝於討論記者會要辦在哪裡、看板要多大。
我認為 NGOs 與企業若想積極且有效益的合作,往往缺乏了「語言」這個要素:我們每個人都只講自己想講的,很少人去思考、理解對方想聽什麼。我所看到的世界裡,每個人心中都有天使,也有魔鬼,我們的責任是「把每個人的天使找出來」。不是說企業都是魔鬼,我也不相信每個 NGO 工作者都是天使,我們要建立的是天使與天使的溝通。
因此,我也認為,所有的事情,要是沒有促成合作,那是因為我沒有找到對方的語言,當你認為所有的溝通是因為沒有找到對方的語言時,那你就有機會、有理由繼續努力。像我喜歡談「模型」,那是因為我認為企業聽得懂,我也鼓勵 NGOs 好好把「架構」談好,而不只是說一個令人感動的方案。
這個社會上,總有一些人得不顧風險的去冒險、挑戰,執行一些對社會良善的事情,那就是非營利組織的使命,而我的使命,是成為這些人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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