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工作的現實:當過去的「弱勢」掌權,會複製壓迫還是成為同儕?

圖/Leon Bublitz @ Unsplash

 

文/郭可盼   社工

剛開始當社工的時候,對於這份工作有很多過於浪漫的想法,對於其他社工的、對於服務對象的、對於自己的,這些浪漫的想法在踏進這個領域後紛紛受到挑戰。

「弱勢」一旦掌權,會複製壓迫亦或成為同儕?

在一個團體當中,常有比較邊緣和弱勢,甚至被霸凌的成員存在。這樣的成員也特別是社工支持、協助甚至保護的對象。我本來覺得,受過霸凌和被嘲弄的成員應該更敏感弱者的痛苦,如果他成為團體領袖一定會善待所有人,但我逐漸發現並非如此。有時候弱勢的成員因為資格老了或其他因素變成團體中心時,不一定變成更體恤別人的領導者,反而可能很快的複製以前領導者的角色,用他以前被對待的方式對待團體中的弱勢成員。

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形發生時,真的很震驚又很傷心。特別是我花了很多時間支持他,但他沒有學到如何支持他者,卻學到了如何霸凌他人。

圖/Duy Pham @ Unsplash

美國意圖性同儕支持(International Peer Support, IPS)的領導者 Chris Hansen 曾經在演講中分享,「當事人」不一定馬上可以成為「同儕工作者」,因為他可能很快的複製以前被對待、上對下的方式對待其他面臨同樣困難的人。為此,IPS 發展出一套訓練,用經驗分享而非指導、共享風險而非控制,以及注重連結、對自我價值觀從何而來提高敏銳度、強調社會正義與改變等方式,讓「當事人」成長為一個可以支持面臨相似經驗者的「同儕」。

接納與評價同時存在,才是實務工作中的真實現場

美劇歡樂合唱團(Glee)裡,有很多團體內的階級和接納差異的辯證,讓人有很多思考。

有一集,老是欺負合唱團的校園惡霸 Dave,被橄欖球隊教練逼著參與合唱團在橄欖球賽中場的演出。最後他突破心防參與表演,也在之後的球隊比賽得到勝利。同時參與橄欖球隊和合唱團的 Finn 很興奮的問他:「我們一起來做什麼改變這個校園吧!」,Dave 卻說:「我現在站在校園頂端了,為什麼我要改變?」

在各種競賽中追求「贏」、「打敗對方」的爽感/享受著站在頂端的優勢/擔心從頂端掉落/希望可以被真實的看見和對待/害怕和「怪咖」被一起貼標籤…….所有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

歡樂合唱團第一季成員。圖/Keith McDuffee @ Wikimedia Commons

在社會工作裡,有很多對於「人」的價值之尊重,強調接納、培力、尊重對方的主體性,但同時我們並非活在真空中,我們和我們服務的對象都活在時時被評價的現實中。誠實地說,我心裡也有自己的評價系統,有我覺得比較酷、有趣和相處起來的舒服的人,也有我避而遠之的人。

有時候在工作中,我會同時開著 2 個系統,我一邊接納著對方,但同時也感知著,思考這個人與其他人相處可能會有哪裡讓別人不舒服,以此作為和服務對象工作時的方向。

有時候這 2 個系統可以協作得很好,但有時候也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虛偽的混蛋,一邊說著接納對方,另一邊卻在心底苛刻的評價。

接納與評價是如此互斥的信念,但於我確是真實的共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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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工作中,如何避免複製壓迫?

到目前為止,我也沒有什麼答案,常常被自己困住打結,但還是有一些努力的方向──

1.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觀

承認自己就是有一套自己的評價系統,就是會幫人打分數,看見這個系統,覺察自己的系統並探索這個系統在生命中如何生成,如此反而可以比較有意識、不會被它控制。

2.用「關係觀點」取代「全知觀點」

在互動中,對方的對待有時會讓自己感受到不舒服,因為這個不舒服會阻止彼此靠近與前行,因此需要拿出來討論和面對。但互動是雙方的事,即使有著「專業」的頭銜,也有可能是因為你的行為讓對方反感,或因為你硬塞自己的價值觀給對方,才會讓對方表現出令人不快的行為或言語。藉由透明、平等的討論,雙方應各自擔起在關係中的責任。

3.意識到更大的結構如何影響我們

意識到每個人成長的脈絡不同、在他的生活中和社群中各有不同的價值,才不會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要求別人符合自己的價值觀;意識到社會工作的各種規定和體系的要求,才不會只看到自己應執行的任務而沒有看到對方真實的困難與需要;意識到體系的壓迫,可能來自過於單一的典範(例如性別刻板印象中男女「應該」要有的樣子),包括經濟、文化上的壓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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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容接納自己的情緒,嚴格檢視自己的行為

社工的助人專業雖然常被視為底層的一群(其實還有同樣被壓迫的教保員和照服員),在薪資和工作條件上,很多社工都面臨很不合理的低薪和過度要求,需要去抗爭和爭取。然而,在面對服務對象時,社工仍然是擁有相當權力的人,不管是資源的發放、處遇(輔導計畫)目標的設定,甚至在司法上可以給予的建議,都可能對案主有很大的影響。

也因此,這是一個需要非常謹慎、不斷檢視自己腳步的工作。社工對於工作中各樣的「情緒」和「想法」可以從寬對待,因為那是自己真實的情況,但對「行為」(包括說出來的言語和工作)則必須從嚴檢視。


原文刊登於作者郭可盼臉書,NPOst 經作者同意進行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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