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士瑩專欄【阿北私會所】「放生行善」,是愛護動物的好方法嗎?

編按:

NPOst 邀請資深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阿北隔空問診(大誤),回答關於非營利工作領域的問題。無論你是志工、NPO/NGO 工作者、捐款人、有志投身公益者,都可以來填表單問問題喔!褚阿北每週將抽出 1-3 個不等的問題來回答,現在就來舉手發問吧!

貓派捐款人:

阿北,我是一個愛貓派,對動物保育議題也很關心,有時候也會捐款給動保團體。

關於動物的議題,「放生」是個行之有年的爭議,有人說是行善,給受捆綁的動物「自由」;也有人說是「愚昧」、「殺生」,請問阿北,你對放生的看法是什麼?我應該怎麼想這件事情呢?

愛護動物、更愛惜生命的褚阿北:

我是一個環境運動的堅定支持者,認識我的人也都知道我對於動物的愛,但這不代表,我就支持「放生行善」這件事!

我有幸協助一群英國 BBC 自然知性臺(BBC Earth)的生態紀錄片部門一起工作,部門裡的人都是對於動物非常有愛的專家,我趁這個機會問他們對於「動物權」以及「動物福利」的看法。讓我驚訝的是,這群對於氣候變遷議題口徑一致的人,面對這個問題時,竟然有很不同的價值觀。

「你們贊成有動物園的存在嗎?」

負責生物學家大衛艾登堡爵士節目 30 年的資深製作人 Mike Gunton 就明確表示,他反對傳統圍欄式的動物園,因為無論如何設計,都無法給野生動物足夠的空間生息。而他相信「給予每個生物物種足夠的空間」是對待生物的基本原則。

但是,另一位資深主持人 Mike Dilger 卻說,他很喜歡圍欄式的動物園,因為動物園裡的動物基本上不是野生的,只要給予人道的待遇,讓無法親自接觸野生動物的孩子,從小培養「愛生、護生」的教育機會,是很珍貴的。

圖/Daiga Ellaby @ Unsplash

「那麼動物騎乘呢?」

當這 2 位 Mike 都搖頭時,另一位美國同事卻眉飛色舞說起他到加勒比海的 Curacao 島嶼騎鴕鳥的故事:「這些巨大的公鴕鳥都被矇住眼睛,我們站在卡車後面,鴕鳥農場主人把看不見的鴕鳥趕到卡車後面,讓客人躍上鴕鳥背,鴕鳥就會開始奔跑,一趟收費 30 美金,騎完還吃鴕鳥漢堡……」

於是我們的話題立刻轉到已故的澳洲電視節目主持人史蒂芬厄文(Stephen Robert Irwin),號稱「鱷魚獵人」(The Crocodile Hunter)的他生前經營澳洲動物園,身為第二代動物保育人士,他卻總是非把自己的身體跟野生動物緊緊貼在一起不可,用身體去碰觸野生動物,無論是鱷魚還是毒蛇,最後也因此而喪生。

鱷魚獵人史蒂芬厄文。圖/Richard Giles @ Flickr; CC-BY-2.0

「我相信人類不應該靠近野生動物,更不應該碰觸,身為自然紀錄片拍攝者,我們堅持不介入,只保持遠距離觀察。」這一點,整個 BBC 團隊是有共識的。

這個討論,讓我清楚知道,即使是國際級的「保育人士」,對於動物權跟動物福利問題,信念也可能南轅北轍。

我認為「放生」這個議題也是如此。真正重要的不是要說服別人,或是被說服,而是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堅持這樣的信念,而別人為什麼會有另外一套非常不同的信念。

所以,我的信念是什麼呢?

萬物皆生靈,「放生」不等於「行善」

我相信動物權,反對動物表演,反對魯莽愚昧的放生活動,反對動物騎乘,我加入鼓勵「誘捕、絕育、回置」(Trap Neuter Return,TNR) 的行列,隨時把「領養代替購買」掛在嘴上,只要有機會,我就會表達對於加拿大禁止寵物店販售寵物政策的敬意,我甚至寫了一本書叫做《愛犬》,表達我對於萬物生命公平對待的信念 。

我為什麼不支持「放生行善」?其實這來自於少年時期我最愛的一本冷門書《列子》。這本書除了奠定日後我對於哲學與思考的愛,其中一個「獻鳩放生」的故事,也建立了我對動物生命的看法。

圖/Rafael Rodrigues Machado @ Unsplash

「獻鳩放生」,這個短短的故事在《列子‧說符》篇中是這樣說的──

邯鄲之民,以正月元旦獻鳩於簡子,簡子大悅,厚賞之。客問其故,簡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

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競而捕之,死者眾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過不相補矣。」簡子曰「然。」

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說──每逢正月初一,邯鄲一帶的老百姓都要成群結隊去山野裡捕捉許多斑鳩,送到趙簡子的府第上。趙簡子看著一籠籠活蹦亂跳的斑鳩,非常高興,命人取出金銀,厚厚賞賜給每一個獻斑鳩的人。

有個簡子家的食客,見了很奇怪,問簡子要這些斑鳩幹什麼。簡子回答說:「你難道不知道嗎?每一個小生命都是寶貴的啊!正月初一這天,我要放生,表示我對生靈的愛護。」

食客人聽完,噗哧一聲笑了,說:「這就是愛護生靈的辦法嗎?老百姓知道您要放生,獻鳩能得到厚賞。大家都爭先恐後去捕捉斑鳩,下鐵夾的下鐵夾,箭射的箭射,活捉的固然不少,打死的也一定很多。您如果真的可憐這些小生命,還不如下個通令,禁止捕捉斑鳩。不然的話,抓了又放,您的恩德還抵不上您的罪過哩!」簡子聽了,紅著臉點頭稱是。

我還記得當時,雖然幼稚的腦子裡覺得把「放生」與「行善」連在一起怪怪的,但是這個故事解開了我的疑問,當時心裡的暢快難以形容。

圖/Jeremy Bishop @ Unsplash

道德進步程度,端看對待動物的方式

也因此,相較之下,我不會選擇放生。但無論在哪一個城市生活、旅遊,無論時間長短,我都會加入在地的動物保護團體,或是擔任中途志工,協助國際領養的運送,或是每日早晚一起去固定地點餵食街貓、街狗,贊助飼料的費用,也長期用我有限的力量贊助流浪動物的絕育手術,或是術後照顧,即使我不需要自己擁有寵物,我也能夠用行動來支持自己的信念。

少年時期閱讀印度聖雄甘地的一段話,至今我仍深信不疑:「一個國家道德進步與偉大程度,可用他們對待動物的方式衡量。」我也對這些得到照顧的動物充滿感謝,謝謝牠們讓我可以過著一個對生命保持信念的人生,在 NGO 的道路上繼續堅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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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士瑩

褚士瑩,資深 NGO 工作者阿北,年近沒有半百,打交道的公益組織超過百餘,喜歡胡搞,語不驚人死不休,從來不怕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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