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YA 專欄【索瑪花開】送一個十年進涼山/大涼荒山裡的攝影展
作者按:
一個香港女生,NPO i-Action 創辦人,一個與世隔絕的漢生病康復村。每隔週四,希望你們都會喜歡涼山的故事和照片,一切都是他們最真實的生活、是我和他們最真實的走近。
一年前,我和兩位攝影師在涼山的阿布洛哈痲瘋病康復村裡,辦了一場「十年」攝影展──就在半山腰的黃土地上,在樹上拉一條線掛滿了照片。沒有鎂光燈、沒有手冊、沒有嘉賓、沒有任何佈置。當陽光斜照在樹上,看著村民陸續從家裡趕來,看看這十年來自己和村莊的變化,《把陽光照進阿布洛哈》攝影展就此展開!
「霍老師!這是我!」
「我也有!」
「這是妹妹,她小時候好醜!」
「你也不好看!」
老師把學生們從學校帶過來,排一長隊,原想讓他們跟著隊伍慢慢看。誰知一到了現場就抓也抓不住了!孩子們東奔西跑,眼睛閃閃發光尋寶似的,尋找自己和家人的照片。你一言我一語,牽著我在照片中竄來竄去。
「霍老師,這是我媽媽的照片。」我一看,是小作媽媽火葬時的照片。我不認識小作,但他們一家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小作媽媽病死的那年,小作還很小,村里按習俗進行了火葬,被攝影師拍下了這一幕。一年後,爸爸也喝毒藥自殺了,留下小作給叔叔照顧。她對父母的印象很模湖,一家人也沒拍過多少照片,之所以能認出照片裡媽媽最後的儀式,是因為有人告訴她?還是腦海裡就是沒有抹掉那畫面?我沒有問她,而這張照片最後也沒有人願意帶走。
「這是我老公。」奶奶指著照片在說彝語,學生幫我翻譯。「死咯!」奶奶含蓄地笑著。照片裡的兩個人,就站在土房前,動作一點也不親密,卻自然而然流露出歲月沉澱的暖。他們那一代的愛情都不自由,彼此都因為漢生病被困在這裡,卻又像是說好了一輩子就一輩子。
也有婦女背著孩子,跟孩子說:「這就是爺爺。」小孩一臉茫然,因為在他出生前,爺爺就已經走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爺爺」。
2005 年前,攝影師林強走進了阿布洛哈漢生病康復村,發現了這處被遺忘的地方。他用黑白照片記錄了當時的情景,漸漸的,這裡開始被外界緩慢關注起來。以他的名義,村里建起了第一所小學、村民也有了戶口。直到 2013 年底,村裡終於通了電。去年 7 月,我和林老師在成都碰面,說起年底我會進村過彝族新年,也相約了另一位紀實攝影師畢老師一起。剛好,去年也是林老師認識漢生病康復村的第十年,便邀他也一起回「家」看看。
聊著聊著,我們突發奇想,難得這十年以來,我們 3 個都分別在村裡拍下了很多照片,何不直接在村裡辦一個《十年》攝影展!
攝影展過後,我們讓村民把想要的照片帶回家。很多村民都把照片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或是貼滿了家裡牆壁。後來我去探訪其中一戶老爺爺、奶奶時,他們把拿到的照片全攤出來跟我分享。他們不懂普通話,就指手畫腳。翻開其中一張很多人的合影,奶奶指著其中一人,又指了指自己、用手指比了一個「二」。我當時猜,她是想告訴我,這是她的二兒子。接著,她比了一個動作,意思是他已經不在了。這照片,或許就是他們唯一的家庭合照。
跟奶奶聊著聊著,一個阿姨突然過來找我,她是我一個畢業學生的媽媽。她手拿著兩張我跟她女兒的照片給我看,告訴我,女兒在外地打工,快一年沒有回家了。每次她想她,就會拿出照片來看。這讓我想起我另一個六年級畢業的學生,跟哥哥在廣東打黑工,日子過得很苦。她說,她總是隨身帶著當時我幫他們拍的全家福,想家的時候就會看著照片哭。
拍照,對於城市人而言,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照片根本就隨手而得。然而,在很多發展落後的地方,這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擁有過一張屬於自己的照片。一張照片,很可能是他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模樣、是他們第一幅合影,也可能是最後一張遺照。
橫掛在大自然裡的數百張照片,說不盡阿布洛哈村的所有,卻也真實記錄了屬於這片土地的十年變遷。當中,有歡笑、有悲傷,有的永遠不在、有的再也沒有回來。每一次快門都是一個故事,每一個定格都別具意義,它留住的不僅僅是時光與歲月,也可以是一份期待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