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岱嶺專欄/沒有大學生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
「教育是脫離貧窮的最好方法」這句話幾乎是國際援助裡的老調。長久以來,教育與公共衛生及基礎建設,共同成為發展工作裡最重要的三個支柱,亦是資源投入最主要的領域。其中,教育更是優先中的優先。自 2011 年至今,全世界投入支持貧窮國家教育的援助預算,高達 426 億美金之譜。
然而有趣的是,援助者的興趣往往著重於發展基礎教育,而不是高等教育。數百億的援助裡只有少少的 16 億美金,大約不到 2.7% 的額度,是用在發展受援國的高等教育中。絕大部分的資源,都投入了基礎教育。
這樣的分配,跟 1980 年代起世界銀行一系列的援助效益報告有關。由世界銀行等援助者所做的一系列量化效益研究皆指出,將資源拿去讓發展中地區的青少年接受基礎教育的投資報酬率極高,能產生兩倍於援助投入的資源產值。此外,基於基礎教育帶來的識字率大幅提升,也是在培養能透過文字吸收訊息的公民,讓國家的各項政策推動得以降低成本,並連帶擴大其他諸如農業、公共衛生等援助領域的效益。由此可見,基礎教育亦有加乘其他援助領域效益的作用。
再者,基礎教育在提供基礎知識的實作中,也產生了現代教育裡,學校或教室這種學習空間與集合式的教育文化。這些都產生了現成且方便的,讓政府得以由上而下傳遞與推廣各類政策及相關知能的管道,在這些受外援影響甚深的地方,亦成為其他援助項目(例如愛滋防治與瘧疾的衛教)對受援國年輕世代培力與充權方面,很好的實作場域。
這樣的資源投入,讓全球接受教育的人口數於過去 30 年來急遽提升。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如今全世界基礎教育普及率大約在 90% 左右,即便是在政治經濟長年動盪不安的薩哈拉沙漠南部非洲(全世界未接受基礎教育的學童,有一半都在這裡),也因為國際援助中基礎教育資源的大量投入,使其基礎教育普及率拉高到 70%。
這些對基礎教育的正面論述,使得全面推廣的基礎教育社會工程,在 1990 年後,在上述薩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等地,成為各大援助國最優先推行的項目之一。隨後聯合國更把普及基礎教育排入千禧年發展目標,重要性更是不言可諭。
在被忽略了 30 年後,如今,發展高等教育的呼聲在發展工作中越來越被重視。當國際社會全力投入基礎教育援助這麼久,深深依賴外部力量推動發展的受援者至今卻仍無法自立,問題便開始被歸咎於這些國家在高等教育上的缺乏。
此話怎說?我們不妨想一下大多數國際援助發展工作裡的知識傳遞過程。發展工作裡很重要的部分,其實就是將已經發展且實作成熟的知識,放到知識進程相對落後的未開發或開發中的田野應用。這種知識流通是由外而內單向性的,而這樣的援助發展工作所給予的,其實大多就只能是一些工具性的應用知識,或者簡單的操作性技術。若遇上需要大規模在人群中推廣,這些知識更可能由於傳達與推廣上的便利考量,而被盡量的簡化。
如此一來會有三個問題:一是在缺乏瞭解原理的情況下,讓知識與技術的改良無法有效率的在地產製;二是知識的資訊不對等間接造成受援者的依賴性,三是某些特殊的在地問題情境可能因為缺乏本土研究人才,而無法被體察與反饋,從而造成資源浪費。這些問題基本上都歸向一個簡單的點:知識沒有在地化。而讓知識在地化最可行的方式,就是培養本土的高等教育。
這與國際經濟合作組織(OECD)於 2008 年發表的報告不謀而合。報告提到,高等教育作為人類重要的社會與經濟發展知識產出平臺,能夠在創造知識之外,有效轉譯知識給予所處的社群,使知識被有效應用與推廣於社會實踐上。換言之,沒有投入資源在高等教育,就不可能系統性地培養能將在地知識與外來援助結合與對話的社群,對培育各行各業以及像政府中高階官員這種解決問題的人才,更為重要。
如今的開發中國家境況已經與過去大不相同。對援助者來說,30 年前立下的圭臬,也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在告別千禧年目標,迎向永續發展目標(SDGs)的現在,如何重新調整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的援助分配比例,在整體社會素質提升之餘壯大發展中國家的知識社群,讓在地問題能有在地的解決方案,更是未來援助工作效益能否持續擴大,告別瓶頸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