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桃園女監的日與夜-專訪一位匿名受刑人的鐵窗時光(下)

 

還沒讀過上篇的讀者,請點閱:在桃園女監的日與夜-專訪一位匿名受刑人的鐵窗時光(上)

回到主角 Sandy

服刑期間,Sandy 不但配合獄中相關規定,也積極爭取良好表現。因為具有大學學歷,她被獄方安排擔任「服務員」(過去被稱為「雜役」),協助登記受刑人資料,包括福利社購買記錄、返家探親記錄等等。「監所裡沒有電腦,所有文書工作都得用紙筆作記錄。」Sandy 說,其實除了文書之外,服務員還包括清潔、福利、秩序等不同角色。

正因為 Sandy 如此積極表現,使她在假釋申請遭拒之際,格外無法接受法務部的審理結果。「監方已經批準了我的申請,最後是在法務部這關沒有通過,甚至沒有給我一個拒絕的原因。以我所知,法務部一個月要處理的假釋申請量十分龐大,每個案件能夠被分配到的時間恐怕只有幾分鐘。我違反了法律、我認了錯、我接受了入監的懲罰、遵循獄中和法律的規則,為何我提出的假釋申請卻連一個合理的拒絕理由也沒有給我?為什麼要等到宣佈假釋期限的最後一天,才告訴我並沒有通過?我必須再等四個月才能再次申請。」談及此事,Sandy 原本平靜的情緒也隨之激動。

除了假釋,Sandy 認為其實獄中各種的申訴管道其實是不切實際的,「聰明的人,是不會開口的。」因為受理你申訴的人、同時也是你申訴對象的同事。監所關注小組的陳惠敏對於獄中申訴的方式也有所質疑,認為申訴反而會使受刑人遭受到更多來自管理方的壓力。

Sandy 的獄中生活,說起來並不刺激,但也絕非輕鬆。可以試想,若以 Sandy 尚稱優渥的背景、以及堪稱模範監獄的桃園女監的環境,尚且是滿腹辛酸,那麼其他監獄的其他受刑人恐怕更是苦不堪言了。以懷孕、或是身邊尚有幼子需撫養的女性受刑人來說,不管是「攜子入監」或是「骨肉分離」其實都是困難重重的選擇。

只有三歲以下的小孩可以跟母親入獄

在女監,受刑人在受刑期間生小孩並不是罕見之事,可是,獄方並不鼓勵這種情況發生,「攜子入監」的受刑人之表現分數都會打七折計算。

「除非是外出勞動的時間,受刑人都會和小孩關在一處,在已經非常狹小的牢房中再塞進一張嬰兒床。外出勞動的時候則由管理人員幫忙照顧。」Sandy 說,交給管理人員就要看運氣了,「有些自己有小孩的管理人員,,對受刑人的孩子也會友善些,畢竟小孩就是愛哭愛亂跑。相反,有些管理人員則不那麼友善,小孩不聽話就會罵他們。」

事實上,獄方規定,只有三歲以下的小孩可以跟母親入獄,滿三歲的孩子則必須離開監所、由社會局送往合適的寄養家庭。雖然理論上在受刑人出獄後,即可申請領回小孩自行照顧,但事實上必須經過多重繁複的手續和核可,包括由社工審核母親的工作和收入是否穩定等等。如果把孩子拱手讓人,是否更難團聚?如果把小孩留在監所,是否對小孩的教養有不好影響?這對於入監的母親們,是永遠艱難的問題。

Sandy 另外透露,雖然初判刑時會以「屬地主義」來決定服刑的監獄地點(意即依戶籍地決定),但如果非毒品及重大刑案、初犯無另案、特別是曾受到性侵或家暴的女性受刑人,可以申請移送到台中女子監獄,因為其提供的心理諮商資源相對較多。而台中女監附設的「外役監」也以半開放的收容及勞動環境,提供受刑人申請返家探親較多的彈性,對於家中有小孩的受刑人來說相對友善。

Photo credit: Jorge González@Flickr, CC license

出獄之後的日子,「更生」了嗎?

雖然有家人的全心支持,剛出獄的 Sandy 依然過了一段天天做惡夢、甚至長出許多白髮的適應不良日子。如今 Sandy 已經重返工作崗位,她表示自己能有家人不間斷的探望和陪伴,以及老闆從她入獄前就給予的諒解和留職停薪的承諾,這些都是支持她努力重返正常生活的動力。然而許多受刑人無法如 Sandy 這般「幸運」。

撇除 Sandy 所擁有的教育背景不說,其他受刑人不但在出獄後仍會持續面臨經濟壓力,社交和工作上也難以擺脫他人的異樣眼光。「像毒品罪名的人最為嚴重。」Sandy 說,「很多企業都不考慮僱用坐過牢的人,怕他們容易和其他同事起爭執、或是吃不了苦。因此,很多受刑人出獄後都會透過更生保護會找工作。」不過工作能夠維持多久,又是另一個大哉問了。

我們好奇發問,Sandy 前面提過的獄中種種文康或是職訓活動,難道一點效果也沒有嗎?

「哎,以舞蹈班來說好了,會去上課的人,通常不是已經有舞蹈背景、就是臉蛋長得好看,對於大部分的受刑人來說幫助有限。而這些才藝,往往也未必能夠和外界產業需求接軌,出獄後想找工作,不容易。」原先就處於社會底層的入獄者比例不少,再加上與外界脫節的幾年刑期下來,對於出獄後的「更生」其實更是不易。但這會是他們潛在期待重返牢獄的動機嗎?這邊引用台大法律系李茂生教授所言:「只有在外面會有生命危險的人,才會把監獄視作安身的環境。」

尾聲-讓兩年的牢獄之災,昇華為生命中的一小段故事

採訪過程中,除了提到假釋申請失敗的故事,Sandy 都是很冷靜的,甚至有點像一個第三者在敍述另一個受刑人的經歷。我們不禁問她:「為何在說這些事時,你可以如此平靜呢?」

Sandy 淡淡一笑:「你看我現在那麼輕鬆的在講我的經歷,其實一年前如果你走來問我,我肯定不能坐在這裡跟你這樣聊。沒放太多情緒在我的故事裡,是因為我覺得坐牢感覺這回事因人而異。而且我現在都用一種比較昇華的感受去看那兩年的事了,我當初的確是犯了錯,坐牢也是應該。何況我已經算很幸運了,家人和老闆都對我十分諒解,我只是把自己認為在監所裡一些應該要改善的事說出來,希望幫到裡面的人而已。

 

監所改革的議題很大,我們所能夠窺見的太少,透過本次的專訪,我們有機會從受刑人的角度了解監獄中的制度、以及他們「如何看待」這些制度,也許不屑、也許理解、甚至也許支持。期待其他受刑人也能如同 Sandy 一般走出創傷,讓這段牢獄經驗成為他們生命故事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左右他們後半生的一個枷鎖。

延伸閱讀:

  1. 讓監獄裡的受刑人擁有自尊;讓社會擁有安全感-專訪監所關注小組陳惠敏

  2. 王鐘銘:「在人生的路口轉個彎,也許我也會成為這些『奸惡之徒』。」

  3. 芬蘭監獄的管理之道,台灣可以學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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