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 — 感謝我的好雇主，讓我也能做一個好信徒
移民工文學，顧名思義，是以新移民（外籍配偶）與移工（外籍勞工）為主體，所生產出來的文學。
此刻的台灣，來自東南亞的移工將近五十萬人，婚姻移民將近二十萬人，新移民二代也已達三十萬人。這些人的文化與生命經驗，豐富了台灣，而她／他們的書寫，亦是台灣文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移民工文學獎的舉辦，即是為了鼓勵、並留下這段可貴的歷史。藉由以新移民、移工為主體所生產的文字創作，呈現異地漂流（移工）、兩個故鄉（新移民）、雙重血緣（二代）的文學風貌。
2014 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優選】中文版
作者：Nanik Riyati
作品：〈誠實與順從〉
孤獨與寂靜的晚上，風輕撫過肌膚，使我醒來。我拉起被子繼續享受枕頭的柔軟。我的眼睛還沒閉上，鬧鐘就開始叫醒我，早上禱告時間到了，是時間向祂膜拜。
凌晨三點我迅速下床。我端聖水開始聖訓祈禱。我沒有立刻抬起頭來，我把我的臉埋在祈禱墊上。無法控制我的眼淚，我啜泣，越來越大聲。
我的名字叫娜妮（Nanik），1984 在馬吉冷一個家境普通的家庭裡出生，直到 2003 年我決定去馬來西亞打工。人生的旅途就此開始。在我打工期間，甜蜜、艱苦、快樂、與悲哀，我全都感受到了。
我很感激我的雇主，很能理解我，對我也很好。我在服飾店上班。在那裡，我學習到很多，並且成了我的興趣。我做得很開心，儘管工作很花力氣。例如，我每天都要上下樓梯 100 多次，長達六年。
（延伸閱讀》你的一個消費選擇，可能支持一個歧視女性的社會 ）
◆ ◆ ◆
後來我決定去台灣工作。跟其他國家比起來，薪資比較高。2008 年 12 月 4 日，我踏上這塊土地。感謝真主，我再次遇到一個很好的雇主。
我照顧的阿公，是一位高學歷的人，而且時常講他的故事給我聽。小姐在台灣某一所大學擔任英文教授，她與全家人都對我很好。負擔我的生活所需，也從來不耽誤發薪資的時間。不過小姐不是十分信任我，因為之前雇用的人、還有印尼朋友，曾經騙過她。被拿走 20 萬現金，這還沒加上阿公的錢。當然，事情發生過後，她變得小心翼翼，不再輕易相信別人。
這件事不會讓我感到害怕或難過，對我來說，反而是一個挑戰與考驗，讓我能夠誠實無欺、吃苦耐勞。我一定能向她證明，不是每個印尼人都像之前的外勞那樣。
慢慢的，我展現我的真心來照顧阿公。我每天都要聽好幾次同樣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我都可以背起來了。甚至每次我在阿公的口袋裡找到錢，我一定會歸還給他，他便會笑著告訴他的小孩我做的這件事。
曾有一天阿公給我 3000 元，但我把那筆錢還給雇主，說：「大小姐，拜託請妳不要告訴阿公，說我把錢還給你，也不要告訴他，我把每件事情都跟妳說，請妳就當做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她笑著點了點頭，從那之後開始，阿公所有大大小小的行動我都告知雇主，尤其是像用錢方面的事，她開始信任我，讓我自己去採買、帶阿公去醫院等等。我開始適應我的工作，感覺就像在自己家。事實證明，過去我聽到對台灣人的負評都是錯誤的。
◆ ◆ ◆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我的工作合約就快到期。我的雇主要求我再回來，她要幫我辦理直接聘僱。我當然很開心，因為這樣薪資就不用再被仲介費勒住。
我第二次回到台灣有很大的變化，我和阿公、小姐與其他家人更加親密了。我很勇於請教我所不懂的英文。小姐很有耐心地指導我，解釋給我聽，直到有一天，小姐問我要不要補習英文，她說：「雅妮，妳要學英文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妳，定期教妳。」我當然想把握這機會。我點頭，結結巴巴地回答：「我當然想學。」
隔天下班後，我拿到很多本書，從文法、故事到會話。我愣住，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讀起，這些都是很厚的原文書。但小姐很有耐心地教我。
不知不覺四個月就過去了。小姐突然問我：「妳學英文已經好幾個月了，如果妳參加檢定拿到證書會更好。回家後妳可以去大學進修拿到學位。這樣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以及更高的薪水。」我答應，然後報名參加 TOEIC 多益測驗。所有一切都是小姐幫的忙，從報名手續、報名費，甚至是測驗時她都送我去。
我覺得很沒信心，因為測試地點是在台灣科技大學，並且裡面都是高學歷的大學生，只有我一個是印尼的參賽者，且是以外籍勞工的身分參加。我試著讓我自己冷靜下來，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都要盡量做到最好。感謝真主，總分 900 分，我以 520 分通過。雖然成績不算很理想，但我仍然對通過考試心懷感恩。我被說服去念大學，但我拒絕。我還是比較喜歡看部落格、看 youtube、以及看一些有用的臉書動態。
◆ ◆ ◆
聽了阿訇 Felix Siaw 的演講，閱讀他的臉書動態後，我的興趣開始改變方向，加上明星 Oki Setiana Dewi 的演講，以前她是漂亮的性感藝人，但現在選擇順從(帶頭巾)與遮掩下身，反而看起來更優雅。還有另一個精神導師葉細的鼓勵，她總是時常叫我要忍耐、禱告、與順服。
特別是我讀了可蘭經An-Nur 31條後，我開始對戴頭巾感興趣，意思是「講給有信念的婦女：要降低視線，遮蔽下身，莫露出首飾，除非自然露出的，叫她們用面紗遮住胸瞠。」規定婦女戴頭巾，我的渴望越來越強烈。雇主不在家時，我就試著把頭巾戴上。
有一天，小姐看到我戴頭巾。她的臉色露出不悅的表情，然後叫我拿掉。她叫我進她房間，邊開 youtube 給我看，邊解釋華人的喪葬習俗。被迫拿掉頭巾，我感到難過與失望，我穿回往常一般的衣服，但在心裡，我還是想要頭巾，順從成為一個好的穆斯林。
我開始努力禱告，尋求如何能兼顧服從阿拉的命令以及好好上班的訊息。每次看到我的朋友能自由的戴頭巾，我都會既羨慕又傷心。只能在心裡唸：「阿拉啊，希望有一天我能被允許戴頭巾。」
◆ ◆ ◆
瀏覽網頁與 google 成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直到我找到線上學習的大學進修部網頁。我看了很多遍，考慮了好幾個月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請求雇主准許我進修大學經濟系，主要是符合我喜歡做生意的興趣。
我的願望得到回應。我得到允許之外，甚至所有的學習用品都已經幫我準備好。從我的社團、教授、同學、以及教材中，我更懂得關於自己的權利與義務。但做法實際上還是很困難，因為環境、習俗、與不同的宗教，且我和阿公、小姐的感情越來越親密。甚至當我去上學時，沒有我在身邊阿公會感到非常寂寞失落。阿公會寫信表達他的孤單，以及渴望與我一起。他把我當做他最乖的孫女。
對我來說，所有這一切都成為非常艱難的抉擇。我覺得沮喪，我想要成為遵從教義的好信徒，也想做好我的工作，阿公與我堆積如山的債務，使我真的不知所措，以至於接連好幾天我都無法專心上學，功課懶散。我相信阿拉會讓懷著善意的信徒的人生更順遂，用合宜的方式。因此，我鼓起勇氣對小姐說，工作合約到期後，我要回印尼。
意想不到，小姐哭著抱住我，阿公看見也跟著哭了。我沒有告訴她，是因為我不被允許戴頭巾的關係，因為我認為她不可能會允許。這幾天，我看到小姐臉上難過的表情，甚至阿公已經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擔心我將會離開。
突然，我想起阿公寫給我的信。在忙學校學業時，我曾用很簡單的英文寫信給小姐。我相信小姐會看得懂我信裡的內容。我解釋穆斯林信徒的義務，戴頭巾是阿拉對穆斯林婦女直接的命令，而且是婦女順從宗教最主要的教條，這樣一定會加倍耐心來照顧老人家，更誠懇與誠實。
工作完畢後，我把準備好的信拿給小姐，然後就進到我房間禱告。突然房門打開，小姐跑來哭著抱住我。她吻我頭髮，說：「妳可以戴頭巾，妳可以穿妳的衣服。妳可以禱告，妳可以上學，妳可以做妳愛做的事，但不要離開我們，請妳留下來繼續照顧阿公，因為他愛妳、喜歡妳。如果這是妳回家的理由，那麼拜託妳留下來，做你的神命令妳做的事。我會准許，還會解釋給阿公和我的兄弟聽。」
「如果妳有什麼事，只要告訴我，我們可以溝通的。」我立刻哭著跪了下來，喜極而泣。我抱緊小姐的身體，點頭答應延長我的工作合約，除了我可以繼續唸我的大學，另一方面我也可以還清我的債務。感謝阿拉，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我們虔誠的祈禱，不斷的努力，阿拉一定應許我們的禱告。
◆ ◆ ◆
我所學到的沒有白費。誠實與責任感使我們獲得權利，用正確的方式要求我們的權利。但我們永遠不要在還沒履行我們的責任前，就主張我們的權利，那肯定行不通。我們好好利用我們的空檔時間去學習，讓我們不會再迷失，並且可以好好的溝通，這樣在非穆斯林國家，我們也能得到一個穆斯林婦女與外籍勞工的權利。良好的溝通與正確的方式，所有的難題都會得到解決。
我知道我的文章與其他專業作者無法相提並論，但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是要分享我的喜悅，因為誠實、耐心、與認真工作，向阿拉禱告，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現在我能安心的工作，因為能祈禱，順從以及掩蓋下身，聽從阿拉的命令。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在祂的保護之下，Aamiin yaRabb。
評審講評
母語評審 葉又珊：
這故事所描述的事提醒穆斯林教徒的責任，堅守宗教的教義。
母語評審 丁安妮：
誠實是我們該做也是很重要的事，有了誠實我們會被尊重也會受週遭人的信賴，希望本文能成為我們與朋友們的榜樣。
決選評審 陳芳明：
這是內容最貼近題目的一篇，作者終於得到雇主的接納，可以戴頭巾。外勞在台灣的生活還要堅持自己的信仰，真的很不容易，被尊重是很重要的，我看這一篇，至少雇主對他信仰是接納了，因為信仰在台灣也是很敏感，我看重她爭取的過程。
得獎感言
我從朋友的臉書上得知比賽訊息，我所寫的是我親身經歷的真實故事。能夠得獎我很高興，我想努力再寫出好的故事，並希望我的故事可以啟發人們。
本文獲2014 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授權刊登，原文在此。
覺得這篇文章不錯嗎？按讚，接受更多創新公益思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