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平行宇宙存在,妳想跟婚暴相對人說什麼?── 婦保社工真心告白(孩子篇)

圖/勵馨基金會提供

文/黨一馨

這幾年,社會工作進化改變,婦保夥伴的視野從「我」挪移到「我們」,「我們」也包含對於男性處境的同理和理解。曾對婚暴議題做過一系列採訪的NPOst,這次要「直面」事件中的男性相對人,筆者過往曾為相對人社工,近距離瞥見許多男性在處理親密關係中的困惑,像是短時內面對妻兒離家的焦慮徬徨;出庭和子女監護探視都是過往沒遇過的問題情境。孤立與資訊匱乏下,更易點燃衝突與戰火、徒生遺憾。

男人們!這份指引是寫給你們看的

當時我就在想,若有一份易讀好懂的QA指引,相對人在他人經驗的鏡像反射中,以旁觀者看故事的揣摩角度,或許更能理解自己在親密關係中「卡」在哪、可以怎麼與相對人社工合作。這樣的一份指引,我們姑且就稱它為相對人教戰守冊吧。

但是,親密關係經驗百百種,要從哪裡出發呢?NPOst選擇最神秘的庇護家園,這個針對女性被害人及孩子脫離受暴情境提供的住所服務,就像「萬應室」,除了那些需要它的人,或置身其中的工作者,從來沒有其他人知道它在哪,甚至,相對人的社工也不會知道。(下次社工告訴你,他也不知道家園在哪裡,別懷疑!他絕對沒騙你)

藉由家園社工「儲思盆」去神秘化,帶我們一窺究竟,家園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家園:一面反照社會的鏡子,照見孩子的各種樣貌

勵馨目睹社工吳冠穎,外表看來是漂漂亮亮的摩登少女,一問之下竟已在庇護所(以下簡稱「家園」)工作10年,可以在這個領域待這麼久,是因為她本身很喜歡小孩,這份工作之前她曾在幼稚園工作。

吳冠穎坦言,「這個經驗轉折對我來說很特別,當我來到庇護所,會覺得這裡的孩子跟外面的孩子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的確,離開原本熟悉的環境,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情緒的不安可以想像,但吳冠穎隨後的形容和描述,卻令人吃驚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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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孩子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我觀察到在庇護所的孩子,他們好像沒有辦法好好開心的玩,有一些大一點的孩子甚至沒有辦法好好的說話。

這樣的行為表徵,跟爸爸暴力的關聯何在?吳冠穎進而解釋,「如果暴力這個事情是很大的主因,基本上這個家庭中的父母,他們可能每天面對彼此的衝突,可能無力於照顧小孩。」

「也有一種可能的樣貌是,妻子必須要討好先生,盡全力不要讓他生氣,比如我知道有些媽媽會跟小孩交代:『你就在房間就好了,不要出來,出來會惹爸爸生氣。』生活中很多隱形的限制。」

「所以來到這裡的孩子,有些有發展遲緩的問題,語言刺激不夠多,媽媽在過去不被允許有一些精緻的時刻和小孩好好相處、提供一些刺激,小孩在面對衝突的狀況下,他們的身心也不夠有安全感。」

吳冠穎表示,「兒童心理得到滿足、有足夠的安全感,他們才可以走到下一個該探索發展的區塊,而不是被停滯在某一個階段。」

我太太小孩在哪裡?社工好難回答

平心而論,任何人面對不透明的機制,都會感到憤怒。相對人面對家園的隱匿性,通常也都會有情緒。究竟,系統中的夥伴能不能直接告訴相對人,婦女、孩子現正安置中?

勵馨基金會林口服務中心主任李玉華表示,「我們團督時,有討論過這件事, 對我們庇護所來講,沒有所謂的影不影響(即便獲知婦女接受庇護中,但並不知道確切的位址)。同時,我們也感覺到,相對人社工的確有這樣告知的需求。」

「但另有一種立場是,婦女如果選擇不要告訴先生,那家暴系統為什麼要越過婦女的意見去告訴相對人?告知之後,會不會對方想要知道更多,使得界限更難拿捏?」這的確是個難題,但現階段也有共識,系統的成員不要「傳話」,婦女如果願意,可以自己向先生透露,現正接受庇護中。

圖/勵馨基金會提供

假若,在一個平行時空中,婦保社工可以跟相對人對話,相對人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家園」在哪裡、也不知道婦女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社工員會怎麼以素來被訓練的同理心回應呢?吳冠穎表示,「當然真實工作場域中我們沒有這樣的經驗,如果有的話我一定會先同理他。」

「他一定很著急他的太太小孩不見了,我會說,我們想要先照顧你的小孩,你的小孩在那個家很恐慌、很緊張、很害怕,現階段希望讓他在一個安全的環境裡面。」

吳冠穎表示,「對我來說,我不會覺得小孩一定都不跟爸爸見面,以小孩利益為出發點,等到時機對了、狀況好了,要跟小孩見面都可以再做後續的安排。」

被帶走?被照顧?先跨出理解的第一步

如果相對人可以理解到,妻兒不是「被帶走」而是「被照顧」,整體合作的氛圍會不會有所不同?

當媽媽和她的孩子來到家園,除了最基本的環境介紹,吳冠穎會多做一件事,「家園有很多娃娃,我會跟小朋友說,今天來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地方,你可能會有點害怕,你需不需要一個好朋友陪你?就是,為孩子預備一個安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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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吳冠穎自己當媽媽之後,會細心想到的部分。

另一方面,婦女因為驗傷、PCR檢測一連串耗時程序,來到家園時,往往身心都很疲憊,她可以在房間獨處、休息、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如果媽媽暫時什麼都不想做,我們看到小孩在走廊上,就會主動去照顧他們的需要,問他們有沒有吃飯、要不要阿姨幫你弄?」

醒來沒被打,那一天就是我的好日子

吳冠穎表示,跟這麼多的目睹兒相處,她深深體會到,一般人唾手可得的平靜日常,對這群孩子來說,就是一種「幸運」,「有孩子告訴我,只要哪一天醒來不要被打,那一天就是他的好日子。」

轉念一想,有機會來到庇護所,會不會就是這些家庭「幸運」的開始?
在這裡,孩子們的三餐基本需求、心理需要,都會被照顧。藉由認識別的哥哥姊姊,一起玩、一起打電動,人際互動也增多,「有些孩子離開的時候會告訴我,在這裡認識新朋友很開心,有的後來還繼續聯絡,成為彼此的連結。

社工最大的希望僅是── 他們重新簡單當一個孩子

也有一些孩子,在矛盾糾結的情緒中離園。

曾有青少年直接跟吳冠穎表達:「我都看得清楚了,為什麼我媽看不清楚,回去還是這樣子啊!

吳冠穎表示,「甚至大一點的小孩也曾經問過我,不然我媽回去就好啦,可以讓我自己住在這裡嗎?可是他們好像也是別無選擇。」

所幸,勵馨秉持,跟孩子建立的關係相當重要,不該在他們離園之後就立刻放手結案。「我們家園的個案,離開庇護所之後不會斷了聯繫,會持續校訪、家訪,追蹤他們回到社區的情形,課程也都還是會持續邀這些孩子。」(追蹤關懷的服務,是運用勵馨自籌的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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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來,吳冠穎用孩子們的視角看世界,「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們來到這裡之後,可以重新簡單當一個孩子,重新回歸他們發展的樣貌,兒童也好、青少年也好,擔心他們現階段要擔心的事就好,不用背負一些很重的重擔,像是擔心媽媽帶我出來之後有沒有錢過生活?」

「來到這裡,他們是會被守護的。」現在和未來,吳冠穎最想跟這群目睹的孩子說:「我會接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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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黨一馨

NPOst 特約記者。國小三年級信耶穌,至今深信不疑。小學浸淫於時報周刊,大學酷愛蘋果日報,對各色各類社會新聞過目不忘,喜歡文字堆疊在一起的感覺。青年前期都在溪城度過,先後就讀中文系、社工系,花太多時間談戀愛,早早生了小孩,寫了一本關於女性議題的論文,並先後於青少年領域、婚暴保護、精神醫療擔任社工。會讀書的時候忘了報考社工師,記得報考社工師時已經記不住標準答案。受二哥影響喜歡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說,關心生命中種種邊緣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