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Σ教育=?】「以離開為目的」──走進尼泊爾的教育荒漠,一起耕耘出貧困之外的想像/專訪遠山呼喚林子鈞(上)
編按:NPOdcast聽挺好故事EP03邀請遠山呼喚的創辦人林子鈞,分享在尼泊爾進行長期教育服務的經驗與觀察,更深刻的用自身視角回應在台灣的教育歷程。究竟教育之於發展中國家的核心議題是什麼?我們來自教育資源豐富之地──台灣,看見偏遠之地的教育荒漠長出希望之果後,能如何再思考教育之於永續發展的意義?
訪談/黎育如。文字/陳冠儒
楔子:初訪尼泊爾,帶著困惑回到台灣
遠山呼喚(以下簡稱遠山)創辦人林子鈞首次到尼泊爾時才高一,去參與短期志工服務。當時他去的地區,就是後來尼泊爾大地震的震央廓爾喀。「那時候發現學校裡面的小孩、家長甚至校長都給予很正面的回饋,都非常熱情,真的會有一種錯覺就是,我們讓他們的人生在某方面變得更好。」他回憶道。這個印象直到某天深夜,他聽到隔壁傳來淒厲的哭聲,是一對母子。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然而隔天一早他就目睹那個家的父親被蓋著白布抬出門。他才意識到,當地有許多層面是短期志工看不到的,這份困惑在他心中輕輕種下,成為後來再訪尼泊爾的契機。
長期教育模式的嘗試:最終停在NPO
遠山一開始的規模出乎意料得小,林子鈞大二時創辦的學校社團,前前後後帶了一百位大學生去到海外。當時,團隊順應社會企業剛興起的熱度,在尼泊爾找了產品想投入社會企業。這款產品是群眾募資回饋的羊毛圍巾,反應非常好,他們才覺得這個產品有機會做下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這個嘗試馬上碰壁。「我們訂了100條的紅色圍巾,當地人會染出三種顏色,尼泊爾人會笑著跟你說這些都是紅色阿,那時候會覺得非常絕望跟傻眼。」林子鈞說。
但他們真正停止社會企業的原因,不只是產品的品質控管,更是由於當時的模式無法回饋當地人。他指出,因為生產圍巾不是偏鄉居民能做的事,當時圍巾的來源是首都的工廠,不是偏鄉民眾,這樣長期來說不是一個循環。最後遠山呼喚會走到非營利組織,是認清自己想要做到長期的教育系統,隨著教育人數愈多,資金必須穩定上升,因此有賴定期定額的支持,「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孩子的教育暫停」,林子鈞說。
長短期志工都好,重點在如何回頭發揮影響力
遠山在轉型NPO後展開長期教育計畫,如今看向過往或其他短期志工團隊,子鈞的態度還是正面的。雖說能做的事不同,但他認為:「年輕的時候重點不是以短期或長期志工的身分出去,更重要的是回國之後願意做什麼。」更提到短期服務是切入國際議題的一個很好的方式。長期服務亦非毫無風險,反而要擔心長期陪伴對方,對方會不會失去改變自己的能力。因此,遠山一直以來都以離開為目的,矢志讓地方長出不倚靠外來組織的力量。
走入尼泊爾,發現「同理」之於服務的價值
地震後首度回到尼泊爾探訪學校時,某個校長把遠山認成另個國家的服務隊,很生氣地想把他們趕出去,釐清了遠山來自台灣後又被叫回校長室。當時林子鈞一行人迷迷糊糊的,後來校長才解釋,過去別國服務隊來學校時,建議把外面的農田用來種咖啡,做社會企業,種下去卻發現土壤根本不適合種咖啡,就成了一塊荒廢的土地。這個故事提醒了林子鈞和眾多海外服務團隊,服務時務必謹慎地考量當地人的需求,否則幫助反而帶來負擔。
林子鈞也回憶道,遠山一開始也曾自以為是地幫學校做專案。他舉「圖書館專案」為例,地震後他們把毀損的教室改建成圖書館,也放了很多新童書,卻馬上觀察到小孩跟老師都沒有使用。他們才發覺校長室有一個鎖住的區塊,都是國際組織捐的書。校長跟他們說,把書鎖在裡面是因為如果小孩把書弄壞了,國際組織就不會再捐書。「那時候我們也很傻眼,想說服務怎麼會變成一種阻力?再回過頭看我們的專案,才發現重點不是捐書,而是建立好的閱讀習慣。」意識到方向錯誤後,遠山為了教全校師生查字典和寫讀書心得,開始舉辦查字典比賽和閱讀心得集點活動,讓整個學校的小孩從看不懂任何一句話到讀得完整本書。
「這個故事告訴我的事情是,我們不能用『台灣人有好的圖書館,都看得懂書』這樣的服務思維套到尼泊爾人身上,當地人之所以不閱讀是因為根本沒有被教育過閱讀習慣,也不知道圖書館的意義。所以做服務時,我覺得要同理當地人處境 還有過往的背景,才能做出好的服務專案。」林子鈞說。
吃不飽要怎麼去學校?遠山花三年扭轉家長觀念
都快餓死了要怎麼上學?這句話在尼泊爾偏鄉非常真實。遠山在大規模問卷調查 和挨家挨戶訪談後,了解當地受教育率偏低的情況不完全因為缺乏教育資源,更大的阻力是來自家庭。令人訝異的是,當地有百分之80的家長沒受過教育,當遠山跟家長說要送小孩上學時,他們都會說「不如去工作。」
要扭轉家長的觀念,首先要穩定家長的經濟,所以一開始他們做了獎學金專案,幫家長解決基本的生存需求。「一開始傻傻地找了老師跟校長到家裡拜訪,家長都很有禮貌地讓我們進去聊聊天,後來發現沒有家長的觀念因為這樣改變。因為對於當地人來說,老師跟校長都是權威人士,受過教育,他們所說的話都是用自己的視角去講,更不用講我們這些來自台灣的人。」林子鈞坦言,當時不夠了解家長的處境,知道溝通無效後換了方式,邀請首都的青年到偏鄉演講。這群在各行各業表現出色的青年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來自偏鄉。遠山辦第一場親子講堂時,馬上觀察到家長反應跟之前很不一樣,演講完有位媽媽舉手發言,第一句話就是跟講者說,謝謝你讓我第一天上學。
那一刻林子鈞發現,台灣人的角色不應是在舞台上像是傳道者,而是在背後支持當地人去改變當地人。原因在於家長聽到講者從小比他們貧窮,現在卻可以在首都工作,也讓家人到首都過好生活,就會好奇學校在做什麼?教育有何必要?除了連續一年、每月一場的演講讓愈來愈多家長來聽不同的生命故事,遠山還讓家長參與專案,向家長買食材,邀請家長旁聽英文課輔。花了整整三年累積的成果,是終於讓家長從一開始的排斥,到現在都願意送小孩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