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取笑我,因為我弟弟喜歡女生的東西。」關於教養,我們不欠任何人答案/《家有彩虹男孩》書摘

圖/Cory Woodward @ unsplash

編按:

臺灣商務印書館於 2018 年 5 月出版了《家有彩虹男孩:探索性別認同的路上母子同行》,作者洛莉・杜隆(Lori Duron)是一位美國公關顧問、部落客兼作家,同時也是 2 名孩子的母親,她的部落格「家有彩虹男孩」至今已經累積超過 200 萬名讀者,來自各國,其中還包括性別研究專業學者。

從小兒子 2 歲半就對芭比娃娃愛不釋手開始,洛莉・杜隆踏上了從未料想過的教養之路,在同志哥哥與好友的建議下,洛莉・杜隆也開設了部落格紀錄與兒子的生活大小事。本篇為書中<兩難>一篇之摘錄,其中的「兩難」指的是作者對 2 位兒子,亦即男孩子氣的大兒子查斯及「像女生」的小兒子希杰,在教養上的兩難。

一如作者所言:「我們早就開始不斷擔心希杰會因為女性化的行徑而被欺負,但萬萬沒想到我們也需要擔心查斯因此遭到取笑和霸凌。」當父母順從了希杰對性別的認同,同時也招致查斯必須隱匿自我與家庭真實狀況,這樣的兩難該如何是好?

 

文/洛莉・杜隆(Lori Duron) 譯/洪慈敏

我們改變了教養觀點,也準備好要和兒子開始享受夏天,他們 2 個都可以自由的追求自己的喜好。不過,我們發現社區裡的其他人跟不上這樣的進展。人類會想要將事物分類好而更加瞭解它們,但我們的兒子和他的行為無法被簡單歸類。我們家違反常規、逾越界線和跳脫框架都讓其他人不自在,有時候也讓我們的生活變得困難重重。好像每一次我們覺得滿足、全家欣欣向榮,就會有人事物來提醒我們這樣養育孩子是不正常的。橘郡的每個人都在爭先恐後的互別苗頭,我們卻背道而馳,十分引人注目。

就連去麥當勞這麼簡單的事都讓我們感到和別人不同。快樂兒童餐和麥克雞塊數 10 年來為兒童帶來歡樂,根據我自身的童年經驗,我認為孩子的心是可以被快樂兒童餐收買的,或至少買得到(父母)15 分鐘的清閒。可是我有一個孩子,他的內心不完全是男孩,也不完全是女孩,而麥當勞會根據小朋友的性別給玩具,這時快樂兒童餐突然就變得不怎麼令人快樂了。

圖/Joshua Austin @ unsplash

希杰不想拿到東卡車庫的玩具貨車(Tonka Garage Truck)、無敵風火輪或少年正義(Young Justice)聯盟公仔。他想要彩虹小馬、芭比仙子或小小寵物店(Littlest Pet Shop)的寵物。希杰想要的東西讓麥當勞員工十分困惑,我這才發現只要兒子在場,連吃午餐這麼簡單的事都可以變得很複雜。

我們走進麥當勞,點了快樂兒童餐要帶到海邊吃。「要給男生的,對吧?」櫃檯人員看著希杰問。

「給男生的沒錯,但我們想要女生的玩具。」我解釋。

櫃檯人員看看我,再看看希杰,又把目光轉回我身上。我回他一個笑容。他盯著我瞧。因為希杰的關係,我學會以不同的笑容表達不同的意思。我的下一個笑容表達:「我們想要女生的玩具,這有什麼問題嗎?有需要協助的地方嗎?」

希杰來回看著我和櫃檯人員。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很害怕要求被拒絕因為他顯然(看起來)是個男孩。他並不擔心櫃檯人員怎麼想,他的心智發展還沒有到那個程度,他只是跟任何一個 3 歲小孩一樣,想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最後他的願望實現,他把眼淚收了回去,鬆了一口氣。

作者(左)與兒子希杰。圖/raisingmyrainbow @ Instagram

「要給男生還是給女生的?」

幾個星期後,孩子們的爸爸麥特開車載我們到麥當勞點快樂兒童餐。

「要給男生還是給女生的?」一個懶散的聲音悶悶的從得來速的金屬麥克風盒裡傳出來。

「給女生的。」麥特說,現在他的漢堡會和性別認同問題一起上桌,讓他十分不悅。

要養育一個只喜歡女生東西的男孩,麥特已經表現得相當出色,但要他稱希杰為「她」(her)實在很難。我們坐在得來速車道上的車子裡,我跟他說他不必稱希杰為女生,而可以選擇不同的用字。我愈來愈習慣在點餐時給出明確指示,例如我總是會點快樂兒童餐搭配雞塊、蘋果汁和芭比娃娃,或是說出其他當月的「女生」玩具選項。我不會說「女生玩具」,或說那玩具是「要給女生的」。

麥特把方向盤握得更緊了一點。我開始微笑,在他感到挫折時我經常這麼做,我看得出來他不想繼續談,只希望不要再發生這種鳥事。查斯在後座笑著翻白眼。

不久之後,我發現我們不是唯一有麥當勞問題的家庭。

圖/Alessio Lin @ unsplash

就在隔天,我的大學友人柯琳在她的臉書上發了一則有關麥當勞的貼文:「我不喜歡在點快樂兒童餐的時候被問說是要給男生還是女生的,他們應該問:『你要車子還是芭比娃娃?』」

我十分贊同,並等著看她其他的臉友怎麼說。她有好幾個當媽媽的朋友也有相同感受。柯琳的兒子不像希杰那樣迷女生的東西,但她解釋:「討厭的性別刻板印象顯然依舊存在,但撇開這一點不談,『異性』的玩具有時候對我兒子來說是比較好的選擇。他知道什麼是玩具熊,但不太知道『爆丸 6』是什麼東東。」

有一次我們去麥當勞,查斯在他的快樂兒童餐盒子上看見麥當勞有個網站提供好玩的遊戲和活動。我們回家後便在電腦上輸入網址,準備註冊來玩。然而,麥當勞再次想知道我們是男生還是女生。我無法跟電腦解釋我們有個男生喜歡玩男生的東西,還有一個男生喜歡玩女生的東西,於是乾脆登出。我走開時深知要是麥當勞繼續這種荒唐的性別分類,我就必須更常在家煮飯,而我們家沒有人希望我一天到晚煮飯,尤其是我本人。

圖/Andrea Enríquez Cousiño @ unsplash

我兒子是全世界最美的公主又怎樣?

我跟另一個媽媽談到這些速食事件,她說反正我們原本就不應該這麼常去麥當勞,我們應該多去公園野餐,可以邊吃邊玩,就跟在麥當勞一樣,但更省錢、吃得更健康。我很熟悉這種「更健康的孩子」概念。我過去也曾聽過別的媽媽說他們的孩子在上小學,從來沒有吃過麥當勞。這對我來說是很陌生的觀念,我不是用這種方式被養大的。我小時候家裡附近就有一間麥當勞,我們常常去那裡吃。不過又一次,我正在試著為了孩子做出正面的改變,所以我們放棄了麥當當。

幾天之後,我們去了南橘郡一座很熱門的公園。所有「重要人物」都會在這裡進行遊戲聚會。南橘郡的媽媽們會穿著潮牌牛仔褲、拿著名牌包、星巴克和不含雙酚 A(BPA-free)的水杯成群結隊的到來。

這不是我們習慣的場面,但我的朋友說我們應該要常去,而且我的兒子們很愛那座公園。所以我們去了,但我們沒有小圈圈、沒有媽咪大隊、沒有保母跟著、沒有有機點心。我們母子 3 人是反叛分子。

希杰。圖/raisingmyrainbow @ Instagram

公園熱鬧滾滾,我們忙著做自己的事。希杰爬到最高的遊樂設施頂端,它看起來像一座城堡,附有溜滑梯、可以滑下來的消防員式鋼管以及大量樓梯。

「媽────!」他從最高處叫喊。

那天在公園裡有太多孩子大叫「媽咪」,我早已麻木,根本沒聽見希杰在叫我。

「媽────!」他又喊得更大聲。

每個人都往我的方向看,評斷著我,而我還恍神的繼續在內心演小劇場,想著我的大腿粗細、牛仔內搭褲,以及 31 歲之後是不是還能在「永遠 21」(Forever 21)買衣服。這時,查斯過來找我。

「媽!希杰在叫你!」他要我注意。

我迅速甩開內心的糾葛,往上望著希杰並揮手,他用最大的聲量尖聲宣告:「我是一個公主!全世界最美的公主!我是把頭髮放下來的樂佩公主!」

他繼續把想像中的長長鬈髮放下塔的一側。而南橘郡的媽咪黨跟她們的小瘋子此起彼落的倒抽一口氣,或發出咯咯笑聲。

「對,你是公主,寶貝!」我表示支持的喊回去,丟給其他媽媽一個得意又自豪的眼神:「我兒子是全世界最美的公主又怎樣?」我心想。

圖/Mariana Yarritu @ unsplash

可是那一天,查斯很在意。他一臉驚懼的看著我。他正準備要上 2 年級,已經開始意識到其他人的議論批判、八卦天性和霸凌行為。他馬上要求離開公園,於是我按照慣例,警告他「再 5 分鐘」,但他接下來的時間都坐在長凳上生悶氣。我們上車後,他很不開心。

「對不起。」我說,心想要是希杰沒有假裝自己是公主,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一個小女孩假裝自己是公主,大家會在心裡稱讚她勇於表達。為什麼女孩玩性別遊戲是堅強的象徵,男孩玩性別遊戲卻是脆弱的象徵呢?是誰把社會變成這副德性?我真想賞那人一巴掌。

我們開車回家時車上一片寂靜,我發現到了這個階段,希杰無法遵守傳統性別規範這件事對希杰自己的影響往往是最小的。可是他的行為和偏好卻深深影響我們,包括他媽媽、爸爸和哥哥,因為我們活得夠久,知道批判、侮辱和嘲諷看起來、聽起來和感覺起來是什麼樣子。

圖/Gyorgy Bakos @ unsplash

查斯不想跟我談這件事,但他願意跟麥特談。

同學取笑我,因為我弟弟喜歡女生的東西。他們每天都問我他是不是還在迷女生的東西,我回答是,他們就會跑走,在操場上取笑我。」他強忍眼淚說著,這是我們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你為什麼不乾脆跟他們說不是、他不迷了就好?」麥特說。

「因為那樣就是在說謊,你說絕對不可以說謊的。」

這可真是第 5763 號令人傷透腦筋的教養時刻。

彰顯一個兒子的意志,卻壓迫到另一個兒子的意志

麥特告訴查斯,為了保護自己而給別人一個不完全是事實的答案是可以的,況且這完全不干他們的事。他試著解釋保守祕密和保留隱私之間的不同。

「名人都是這麼做的。」我走進房間時插嘴說道。我當然在偷聽,現在我試著用查斯能夠理解的話去說,因為我們一個星期會有一到兩個晚上在洗澡時間看娛樂新聞。

麥特看著我,好像我失心瘋了一樣。我記得我在 20 多歲時去參加同志親友團(Parents and Friends of Lesbians and Gays,簡稱 PFLAG)的聚會,學到了一課。PFLAG 是一個成立於 1973 年的非營利組織,目的是為了把父母、家人、朋友、直同志(straight ally)和 LGBTQ 族群聚集起來,賦予他們支持、教育和倡議的共同使命。它是我見過最有力量的支持團體,對我的靈魂有益,上教堂應該要能給人這種感受。

PFLAG 告訴我們,當一個人出櫃時,他或她的親友也必須在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時出櫃。此時此刻的希杰過著「已出櫃」的生活,他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過活,沒有祕密、沒有隱藏、不在乎社會規範。身為父母的我和麥特有意識的決定讓他帶領我們,也用那樣的方式過活。可是希杰毫不害臊的生活方式開始讓查斯在不恰當的時機和不甚理想的地點感到丟臉、不自在,甚至生氣。一個新的教養難題找上門,而我們同樣沒有特別預料到它的到來。

作者的 2 個男孩有著截然不同的喜好。圖/raisingmyrainbow @ Instagram

我們早就開始不斷擔心希杰會因為女性化的行徑而被欺負,但萬萬沒想到我們也需要擔心查斯因此遭到取笑和霸凌

那個星期我們感覺到查斯需要額外的愛和關注,因此邀請他的新朋友來家裡玩一整天。在社區最酷的孩子到來的一小時前,我們匆匆忙忙、小心翼翼的將希杰所有的女生玩具藏起來,讓查斯不至於丟臉並淪為笑柄。把草莓樂園藏到視線之外後,我和麥特思索著在保護查斯的同時,是不是告訴了希杰要隱藏真正的自我?我們覺得怎麼做都不對,無法一次取悅所有人,我們試著彰顯其中一個兒子的意志,卻會壓迫到另一個兒子的意志

我們考慮過,或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教導別人的孩子欣賞他人的獨特性。我們可以把女生玩具留在外頭,向查斯的新朋友解釋每個人都不一樣,這在我們家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但我們有資格這麼做嗎?

我們從希杰身上學到的一課,便是有時候我們不欠任何人答案,有時候我們沒有答案,而且有時候我們會和名人一樣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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