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小紅帽一個正義的世界(下):如何教孩子樂於助人,卻又提高警覺?

承上篇:給小紅帽一個正義的世界(上):從社會孤立到性侵女童,加害人是怎麼出現的?

改編自真人真事的電影《不存在的房間》(Room)裡,17 歲的喬伊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名歹徒聲稱他的狗生病了需要幫忙,藉機綁架拘禁喬伊於 5 坪不到的工具室裡長達 7 年,這期間喬伊與遭性侵產下的兒子傑克相依為命。喬伊獲救後,飽受精神創傷所苦,曾與她的母親在吵架時衝口而出一段令人心折的話:「也許妳當初那句『要善待別人』沒那麼魔音穿腦,我就不會去幫助什麼狗狗生病的人!」(Maybe if your voice saying “be nice” hadn’t been in my head, then maybe I wouldn’t have helped the guy with the fucking sick dog.)

這個橋段讓我們想到,父母總是希冀孩子「乖」、聽話、懂事,並且最好不要牴觸權威,這在臺灣的文化中尤其如此──跟學齡期的低年級國小孩童接觸,常可發現孩子很單純可愛的部分,他們對老師的說詞與命令總是全然的信任。

《不存在的房間》劇照。圖/https://goo.gl/dfD2W3

用孩子的角度看世界

一樁令人心痛的悲劇,發生在民國 79 年,蔡姓男子藉中午家長送便當時段潛入國小,佯裝成「老師」請女童至頂樓搬東西,在「樓梯間」用膠帶將女童雙眼、嘴巴及雙手纏住,性侵得逞,並臨時起意悶死女童。

這個社會案件中,孩子因為利他、服從的心態與行為而招致受害。僅管我們總是教導孩子要協助他人、懷抱善意,然而身為家長,究竟該怎麼跟孩子討論這個複雜的社會、怎樣協助孩子歸納情境及種種風險的可能性?

靖娟基金會向來戮力研修推展兒童安全相關法令,對於 12 歲以下兒童安全議題有厚實的見解,原本期待向其執行長林月琴請益關於兒童兒權的標準答案,指示我們何所應為、何所不應為,卻聽到更細緻全面的思考,包括對於社群價值的深刻反省,以及工商社會中個體的警覺、感受能力的蒼白,他並提醒我們要用幼童的角度看世界,家長非黑即白的耳提面命,無法將我們的擔憂與提醒灌入幼童的知覺世界

林月琴表示,在這起社會案件中有 2 個課題,其一是「性侵害」、其二是「校園安全」。當前國小學童在校園、安親班、課輔班間移動往返是生活常態,學校普遍被家長認為是最安全的所在,但事實上,歷年來歹徒潛入校園對幼童造成生命損害之社會案件不在少數,喧騰一時的北投女童割喉案亦在此列,當時亦居間促成對校園安全的討論。時日一久,隨著記憶淡忘,校園安全的疏漏也隨之被遺忘。

鄰里意識不足的社區,有條件拆掉圍牆嗎?

林月琴說:「前年(104) 5 月 29 日發生割喉案的時候,有人在討論校園要不要圍牆,這個議題爭議性很大。國外的學校可以沒有圍牆、跟社區共容,可是我不認為臺灣有這個條件,但臺灣很喜歡不思考脈絡的就把國外的東西引進國內。」

社區共容必須有一個實際的前提,亦即里長、民眾都把社區內的校園視為「我們的」學校,大家經常會「看頭看尾」,里民也會來維持秩序,有這個前提,圍牆才有拆掉的可能性。林月琴提及過去的臺灣社會,若有陌生人跟鄰里的孩子講話,鄰居經過看到,隔沒多久家裡的媽媽就耳聞了。「可是現代社會不是。我們都以為認識鄰居,你知道她叫王太太、有 2 個小孩,除此之外呢?」鄰里關係走到工業化社會,也沒有社群意識的宣導,讓社區居民意識到學校是「我們的」。「臺灣更妙的是,圍牆只拿掉小學的圍牆,我們不拿掉國高中的圍牆、怕他們逃學。換句話說,我們圍牆是用來『關』學生的。」

校園安全落入時間與空間的死角

校園物理空間的配置,慣於將廁所安插在走廊兩側,偌大的中庭式校園向著風險開啟,民眾可以湧入。校園生活中 2 個人力最單薄的時段,其一在早上 6:30,晨起運動的社區居民陸續離開,7:20 學童陸續來上學,這段空窗,誰來巡視校園裡的死角?林月琴強調:「如果學校有物理環境的限制,那人治的部分我們有沒有條件做到?我曾經遇過一個校長,他先要求孩子在川堂集中,等到校長來了、訓導主任來了,把學校死角巡完了,警衛走出來,才親眼看著孩子陸陸續續進來,這樣是不是比較安全?」

老師 8:00 上班,小孩 7:20 上學,當中的責任交給家長。我們掉到一個時間的迷思裡,孩子出什麼事,儼然只是家長該負的責任。這些議題我們平常不思考,待事情發生,失去孩子的家長可能一輩子走不出來。

臺灣國小校園一隅。示意圖/https://goo.gl/es6xB7

第 2 個校園人力最單薄的時段是 16:00 下課後,學校剩下行政老師,林月琴認為有集中管理的必要:「應該把課後照顧班和社團盡可能安插在行政辦公室隔壁,至少行政人員上廁所都會經過這些教室,走動的可能性比較高,相對安全。」

通常國小的空間規劃是把低年級放一樓,中年級放二樓,高年級放三樓;國中的空間配置邏輯可能相反,因為對幫派滲入校園的擔憂,國三反而放一樓。「以割喉案為例,那時候學校是把古箏班放 4 樓。大人在 1 樓辦公,為什麼把孩子放 4 樓?是怕吵到辦公的大人嗎?如果我們的設計規畫是以方便大人為思考來出發,就會造成這種結果。」

林月琴曾在監察院發言:「小學生最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為什麼要拿掉小學的圍牆,不是去拿國高中的圍牆?擔心國高中生翹課,是欺負國小生不敢翹課嗎?那個邏輯思維讓人難以理解。此外,60% 的公幼又設在小學,他們是不是比小學生更幼小?」

給孩子清楚的指令

要如何跟孩子討論種種風險的情境,林月琴認為我們必須先掌握孩子的生活面貌、從孩子的眼光看待他所置身的世界:「他在學校最喜歡的同學是誰?最常去的是哪個角落?他認識訓導處、教務處的功能嗎?」父母把孩子「送」去學校,一廂情願覺得學校很安全,只擔憂他功課、作業寫了沒、交了沒、考試考得怎麼樣,問過他營養午餐好吃嗎、今天跟同學講了什麼話,「我們要去關心他在學校的面貌是什麼,越小的孩子聊越多,你越了解他的生活習慣,要試著從孩子的眼光去看待他所置身的世界。」

林月琴認為,對低年級的孩子討論「性侵害」,超過他們的理解範圍,可能會造成孩子心理上的恐慌,但父母可以教育孩子清楚的指令:「即便是爸爸媽媽要擁抱你,你不喜歡的話都可以拒絕。」林月琴提到,在某些社會情境裡,阿姨叔叔造訪時會對孩子熱情表達:「給我們抱抱!」此時小孩如果躲在父母後面,反而是教育的好機會,家長可以示範:「他今天不想讓人家抱。」但許多父母為「訓練」孩子的大方,會把孩子「擠」出去:「給人家抱一下。」父母沒有考慮到如果有天自己不在現場,孩子究竟該不該遵守這個阿姨或叔叔的要求?林月琴提醒,父母應該要把這些教導融合在生活的面貌裡。

圖/https://goo.gl/HMYGVa

針對年幼的孩子,可以跟他們練習「如果……怎麼辦?」的遊戲,這個遊戲的立意是先了解孩子的觀點,再從孩子的觀點跟他討論身為家長擔心的是什麼。

美國曾經作過這樣的實驗:研究人員把小孩帶到公園,讓孩子在公園玩耍,有個陌生人拿著照片來問小孩:「叔叔的狗不見了,你可不可以陪叔叔去找?」多數孩子會陪他去,媽媽立刻跳出來把孩子罵得狗血淋頭:「我不是有教你不可以理會陌生人?」孩子卻解釋:「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有愛心的人。」我們要怎麼跟他解釋,這個「有愛心的人」可能是壞人,要怎麼延續這個討論?

林月琴表示,盡量別讓孩子去相信兩極化的東西,比如說極端相信熟人,或極端不相信陌生人。父母可以給孩子清晰可辨的指令:

「如果你要接受別人給你糖果,要先接受媽媽的同意」

「如果你要陪人家去找小狗,要先接受媽媽的同意。」

如果我們不先理解孩子的思維,沒有辦法有效預防孩子受騙。

教導孩子因應權威

提到校園安全,「上廁所」這個議題也讓家長感到焦慮。林月琴說:「一般而言,安全需要結伴而行,可是在學校的體制裡,上課時段老師通常不會准許另外一個同學陪孩子去上廁所。」所以,家長不是要片面的灌輸孩子:「你一定要 2 個人去上廁所。」而是應該對他學校裡的環境有所掌握,如果環境很鬆散,家長應該要反過來跟學校溝通,有沒有可能從學校的體制裡去改變。長久以來,家長習於「壓縮」孩子去融入各種規定,卻容易忽略協助孩子去改變外在的環境或體制

林月琴接著表示:「我們要幫助孩子認識學校的人,以 79 年這個社會案件而言,如果有老師要求孩子幫忙,那孩子可以問:『你是什麼老師?』有時候對方被反問了就會緊張。」學校新生訓練的時候,也會介紹各處室的人員,對家長來說這不應只是一個例行公事,應該多用靈感及巧思,比如陪孩子上網看,協助孩子到校時辨識學校老師及各處室的功能等,都是教育孩子吸收資訊的好機會。

把握每一個警覺外在環境的教育機會

林月琴也強調,在公共場域不能失去警覺度,「很奇怪,我們在公共場所反而警覺度是差的。」或者大人、小孩在忙碌的趕場生活中,往往抵達了目標位置後警覺度就會降低。林月琴建議:「到了一個環境,可以請孩子先觀察環境或人,藉著遊戲、聊天的方式,間接培養他的能力。」大人其實有豐沛的東西可以教育孩子,但忙碌讓我們失去了創意與靈感,將這些實用的知識導入給孩子。

語畢,林月琴又再次強調:「我們要回過頭來看,在工業社會裡,什麼叫做『鄰里關係』?誰是你的鄰居?電影題材中常可見外國人拿著一個派到別人家裡拜訪,但我們搬去一個新的地方頂多互相點點頭,我們跟人的交往不密切,當社群的價值還沒有出來的時候,我們其實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努力。」

無獨有偶的,林月琴執行長和進行性侵害加害人處遇的諮商工作者、心理師同樣提出一個更全面的思考──保護兒童校園安全、降低性侵發生率,都必須從我們的文化裡去檢視──我們與人的相處密不密切?一個堅實的鄰里關係或社群價值存不存在?若我們的社會果真能讓任一邊緣個體有被社會包容的可能,那些潛在的加害人也許會消失;若我們的鄰里能確實發揮社群價值,讓孩童能有整個社區及鄰里一起巡守,或許我們就可以給現實生活中的小紅帽們,一個更加正義的世界


延伸閱讀:

【活動現場】「所謂關係,本就是個協商的過程」,將性別教育融入 NPO 服務

【不再讓你孤單】上篇:否定他人的痛苦,與殺人無異/報導者 The Reporter

黨一馨

NPOst 特約記者。國小三年級信耶穌,至今深信不疑。小學浸淫於時報周刊,大學酷愛蘋果日報,對各色各類社會新聞過目不忘,喜歡文字堆疊在一起的感覺。青年前期都在溪城度過,先後就讀中文系、社工系,花太多時間談戀愛,早早生了小孩,寫了一本關於女性議題的論文,並先後於青少年領域、婚暴保護、精神醫療擔任社工。會讀書的時候忘了報考社工師,記得報考社工師時已經記不住標準答案。受二哥影響喜歡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說,關心生命中種種邊緣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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