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士瑩專欄【阿北私會所】網路公益票選活動，究竟是不是假公益、真行銷？

 

編按：

NPOst 邀請資深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阿北，每週六早上隔空問診（大誤），回答關於非營利工作領域的問題。無論你是志工、NPO／NGO 工作者、捐款人、有志投身公益者，都可以來填表單問問題喔！褚阿北每週將抽出 1-3 個不等的問題來回答，現在就來舉手發問吧！

 

好奇看熱鬧的 22 歲公益觀察家：

最近有人批評某些企業辦網路公益票選活動是掛羊頭賣狗肉，以假公益之名、行企業宣傳之實（參考：請抵制「假公益、真行銷、消費弱勢」的企業網路投票活動），請問阿北你怎麼看這種公益團體常常來催票的網路公益票選？

從不輕易投票的褚阿北：

NPOst 超盡責的主編收到你的問題之後，直奔去被指名的台新銀行基金會（咦？題目有直接點名嗎？）拜訪網路票選活動負責人，他們很誠懇的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

基金會說，他們是真心想輔導這些團體，讓他們練習去動員、去行銷、去寫案子，從簡單的案子開始訓練，希望他們以後有能力去寫聯合勸募那種艱難的案子（顯示為聯勸躺著也中槍）。

「這個活動就是希望完全沒有行銷能力的小組織可以自己去提案，所以我們會動員台新全臺各地所有分行的員工，以志工身分一個個去打電話、到現場看這些團體的計畫。」台新公益慈善基金會祕書長、連續主辦票選活動 7 年的郝名媛說：「如果報名計畫的內容跟我們到現場看的不一樣，首先就不能參加活動。之後如果確定可以參加了，也會由志工們分別認領團體，每月定期開會討論團體的狀態，一個個輔導，帶領他們寫提案、宣傳計畫活動。」

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台新公益慈善基金會執行董事鄭家鐘也說：「我們也設有畢業條款，連續 5 屆都被票選上的，就再也不能參加活動。如果有一次沒有結案，沒有詳細交待金錢用途和計畫內容的，以後也再也不能參加。中途放棄無法執行計畫的，也不會拿到尾款，並且需退還前面的款項。」他們還補充說，那些沒被票選上的提案團體，也會有台新志工全年接受輔導諮詢。

也就是說，這個被質疑的網路公益投票計畫，目的不只是在投票，據說他們的精力花都在投完票之後一整年的輔導上，其宗旨就是希望照顧到完全沒有社會資源的小團體。

至於有人抱怨假公益真行銷，郝名媛委屈的說，企業下屬的基金會只是希望雙贏，他們確實投身在公益，所謂的行銷並不是只有行銷企業，重點是在行銷這些小團體，而且「我們是拿自己台新的招牌在幫這些團體背書，怎麼會反過來說我們利用參賽的公益團體在行銷呢？」

聽過這 2 面不同的聲音，聽起來都很有道理。所以我們到底應該怎麼想這件事？

網友，你有這麼愛投票嗎？

企業舉辦線上投票，決定公益「獎金」獎落誰家，對於企業來說，本來就是一個低成本的公關活動，別跟我裝天真，說你不知道。

任何一個真心支持專業的競賽計畫，都會邀集這個領域的專家審視後，評選出最後幾名入圍者，這時候或許會有部分計分會納入網路投票的元素。無論是建築計畫的競圖，還是金馬獎，或是圓夢計畫、公益獎金，只要有專業度門檻的競賽活動，都不會一開始就交付大眾票選，也不會以網路票選作為最後的結果。這只是常識而已。

隨便誰都可以參加角逐，而誰也都可以投票的，只有夜市香腸攤販擲骰子的碗公，無論誰口袋裡有買一根香腸的錢就可以下場。因為賭馬要限良駒才能上場、賭球也要是像樣的球隊，就算鬥雞、鬥蟋蟀也不是隨便抓一隻雞一隻蟋蟀就可以比賽。動輒幾百個所謂的「公益」計畫線上投票的活動，門檻老實說還真不如鬥蟋蟀。

既然比不上鬥蟋蟀，那就是鬥螞蟻了。請問有幾百隻螞蟻的時候，當然也有強有弱，硬要比高下當然也是可以，但請問有幾個人會仔細分析研究幾百隻看起來都一樣的螞蟻，然後投下神聖的一票？

這就是臉書或 Line 群組訊息，經常告訴我們只要「動動手指、點一下滑鼠」就可以「每天一票」支持公益的時候。只要一個常上網的人，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各式各樣這種「選情告急」，混雜在每天轟炸著我們的票選校園美少女、10 大伴手禮、百大景點、人氣夜市小吃、美食人氣王、百大人氣賣家、人氣團購等，甚至女高中生制服、業務正妹、全臺吉祥物 PK 戰……之中。當以上每一項都確實存在，且老實說統統比網路公益票選還吸睛，我們往往把這些訊息，當成路邊兜售不良品的無照攤販，而參賽的除了正妹，一律是討厭的螞蟻，不是選手。

NGO，有人逼你參加票選活動嗎？

我親愛的 NGO，請問有人逼你參加線上票選活動嗎？

如果你選擇參加中獎機率形同賭博的線上投票活動，卻消耗了組織動員最寶貴的資產──信任，那就跟放羊的孩子一次次喊著「狼來了！」無異。參加過多不能勢在必得的線上投票活動，就像整天盯著公部門的公告，不斷申請跟自己組織宗旨相關性不高的標案一樣，絕對不會只是你心目中「多一個機會」、「不試白不試」的假想而已。

這樣的組織，消耗的不只是內部支持者的信心，讓成員們覺得自己支持的組織只是一個為了存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的病患，整天病急亂投醫，外部支持者也會覺得不時受到你的騷擾，那支持很快就會變質為同情，同情也很快就會用盡了。等到消耗太多的無形成本、有一天組織真的需要支持的時候，已經沒有動員力了。造成這種惡果除了怪自己，不能怪任何人。

把信用耗盡了之後，再回頭來責怪主辦單位，就跟怪六合彩組頭害你去簽賭欠債一樣，根本莫名其妙。

企業，你們真的要淌網路公益票選的渾水嗎？

主辦這種線上投票的企業，你不覺得自己吃力不討好、好心沒好報嗎？如果台新基金會認為最重要的是輔導沒有遞案能力的公益團體，讓他們練習去動員、去行銷、去寫案子，為什麼還要辦網路投票，不直接把力氣放在培力這些團體寫行銷企畫的能力？這是完全不需要票選的，不是嗎？

線上公益投票的問題，絕對不是只有臺灣才有。英國 Axis 基金會就曾舉辦網路票選，得票最高的日托機構可以得到復康巴士一臺，結果票選出來的組織後來被爆料灌票，基金會只好乾脆取消已經辦完的活動，得獎機構還只能交由董事會討論決定。遇到這種讓人倒胃口的烏龍事件，原本要塑造的公益形象反而得到反效果。

美國的 JP Morgan Chase 摩根大通銀行也辦了類似的 Chase Community Challenge 線上公益票選，卻也因為剔除了主辦者認為跟美國主流社會價值違背的偏激提案，例如支持禁藥合法化、反墮胎、支持癌症病人另類療法的提案，因而遭到支持這些提案者的嚴厲抨擊。

說真的，有必要為了做點網路行銷，步步驚心、自找麻煩嗎？請專家好好評選出一個跟企業的本業有直接相關的公益計畫，讓員工也因此能用自己的專業來參與支持這項計畫，這樣難道不會比較好嗎？

最寶貴的還是「時間」

即將卸任（默泣 3 秒鐘）的美國總統歐巴馬有一個我很欽佩的原則，就是對於最重要的支持者，他要的不是他們的選票，也不是要他們的錢，而是他們的「時間」。

對於一個 NGO 來說，如果一個人、一個企業或一個機關團體有著令人景仰的專業能力，他們的一小時，比再多的捐款或預算都來得有價值。

無論是企業財團、政府機構或是個人，當你發現自己對於一個 NGO 來說，最大的存在意義只是「經費」而非「時間」時，請不用太過沾沾自喜。甚至當你對 NGO 的意義只剩下發動「只要幾秒鐘、動動手指頭、投我們一票就可以做公益！」的攻勢對象，我覺得你應該趕快下線去好好讀點書，認真學點東西，因為你在 NGO 眼中根本沒什麼用處。

下次要浪費時間的話，不用把時間浪費在網路公益票選上，去投票選全臺第一名鳳梨酥，或 150 家高 CP 值人氣旅宿可能還比較在行，也會享受比較多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