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士瑩專欄【阿北私會所】回應態度激烈的護樹團體
編按:
NPOst 邀請資深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阿北,每週六早上隔空問診(大誤),回答關於非營利工作領域的問題。無論你是志工、NPO/NGO 工作者、捐款人、有志投身公益者,都可以來填表單問問題喔!褚阿北每週將抽出 1-3 個不等的問題來回答,現在就來舉手發問吧!
台灣護樹團體聯盟:
(原發問刊載於 11/24 晚間的台灣護樹團體聯盟粉絲團)
為什麼褚士瑩先生要詆毀造謠護樹團體?
上星期有網友表示去聽專門寫如何吃喝玩樂的作家褚士瑩演講,不知道為什麼褚先生對聽眾表示台灣的樹會倒是因為護樹團體不讓政府修剪造成的。
我們接到這樣的訊息感到非常的驚訝,於是到褚先生的臉書上面留言,希望褚先生明白今天台灣的護樹團體反對和抗議的是「不當修剪」不是「不能修剪」,而今天台灣的樹倒因素跟不當種樹和不當維護的原因佔最大的原因,褚先生在他的演講當中這樣抹黑和誤導是為什麼實在讓我們無法理解和原諒。
今天台灣有多少人憤恨政府發包管理樹木是多麼的粗暴,我們許多人推廣護樹的理念是希望政府不要把好好的樹砍到剩下木棍,好好維護我們的環境和生態。
我們如果有得罪褚士瑩先生請褚先生應該具體說明,如果他有拿了誰的錢要這樣利用他的知名度打壓抹黑護樹團體那我們也不願意這樣努力的嘔心瀝血之後白白的被傷害。
由於褚先生一直不肯回應,我們只得寫貼文澄清,希望護樹的朋友們不要洩氣,我們「人在做,天在看」的。
從來不怕吵架的褚阿北:
我愛樹。但是我討厭你這種奇怪的斷章取義。
護樹很好,但並不代表護樹的每人都有正確的知識。就好像說天下的父母都是愛孩子的,當然不代表每個父母都知道如何愛孩子。
我與護樹團體的觀念是一致的,希望可以用遵守公共工程規範法規的方式來修樹,避免不當修枝。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喜歡生態的人的常識而已。
你提到的演講,是 11/18 晚上,我應中華民國油廠社區文化生態保護協會邀請,「在天涯的盡頭歸零──從印地安部落、南太平洋島嶼、緬甸內戰區三種封閉型社區發展,給高雄社造工作者的啟示」這場講座中的直播。
會後有一位王彥龍先生投訴內容如下:
褚先生,您今日在高雄演講一開場的引言,就先來抹黑了護樹團體,說都是護樹團體禁止修剪樹,才害得社區裡的大樹老樹都倒了,說護樹團體就是要拿自己的價值強加在別人身上的團體!
護樹團體從來就沒有說過不准修剪!!如果有,希望你可以提出來指正護樹團體;護樹團體的訴求只有認為不該用錯誤的方式修剪,並依公共工程的規範來修剪。
這段開場還有直播有更多人看到,作為一個知名作家公眾人物,你這種以訛傳訛的說法是符合公義的嗎?
這樣的指責加上你們原本的臉書發言,由於太多「指責性」的用語,為了避免誤解,我在這裡記錄直播內容該段未經潤飾的逐字稿:
「……(前略)護樹團體認為對的事情,結果反而殺了樹,但其實,立意是好的。當外來的團體進到一個不孰悉的社區,但用了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強迫別人接受的時候,那帶來的結果,可能是壞的;因為我們覺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或者修剪樹木就是應該要這樣,所以不可以這樣修、不可以那樣修,可是因為這樣,譬如說我是護樹團體,而造成這些 90 年的樹倒塌,我相信這不是所有人可以預見的結果。
剛才說的這些,與封閉性社區有甚麼關係呢?實際上,我們也常發現,我們常常會用我們的常識,希望能夠去干涉人家覺得應該怎麼樣才是對的,結果當我們做了對的事情,卻造成了壞的結果……(後略)」
從頭至尾,我完全沒有提出「不准修剪」的尖銳言詞。
但既然你說了,我這裡不妨告訴你,在左營的中油宿舍倒下的 90 年雨豆樹,根據處理宿舍區相關事務的專員表示,與他接洽的護樹人士確實提出了「不准修剪」的訴求。
這場講座,我舉莫娜蒂颱風侵襲全臺、在中油高雄煉油廠宿舍區造成大量珍貴老樹傾倒,幾乎面臨滅絕為例,以「樹木修剪問題」作為引入議題的引導,並以護樹團體(演講中沒有提及任何特定護樹團體)的例子來進行說明,解釋外來 NGO 工作者進入封閉型社區時常會犯的錯誤之一:「由於立場不同,原先立意良善,但造成的結果卻是負面的。」諷刺的是,護樹團體的反應,可說是完全與這場講座的主題相呼應。
每個立意良善的人,都期望別人聽見自己的聲音,但我們自己卻往往沒有彼此仔細聆聽。立意良善並不夠,需要有足夠的專業技巧,護樹人士之間無法做出一致、專業的修剪建議,卻強迫社區遵守,也是 90 年的雨豆樹應聲倒下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是中油高雄煉油廠宿舍區中的成員,也是油廠社區文化生態保護協會的志工顧問,個人常年也一直是美國護樹的 Arbor Day 基金會會員。在緬甸的工作今年邁入第 16 年,有 10 年的時間,以樸門農藝的方式在熱帶雨林間進行有機農場的設計,種植的大量樹木中,有蔬菜種植區作為阻擋草食性動物進入的低矮灌木,有定期砍伐提供柴薪生火需要的雜木,也有一半的土地是作為食物森林(food forest)的永久性森林。你花那麼多力氣指責的對象,是一個朋友,不是一個敵人。
所有的樹都應該禁止砍伐嗎?當然也不是如此,否則沒有瓦斯跟電力的社區,就不會有可以生火的柴薪。回到臺灣,我認為將木棉樹砍頭是粗暴的,但西拉雅國家風景區裡的咖啡農和龍眼農想砍檳榔樹,我卻舉雙手贊成。
針對這件事,主辦這場活動的油廠社區文化生態保護協會理事長許經緯先生說:
「演講者在開場時的說法,在很大的程度上肯定、支持了護樹團體的立場與立意良善,但也同時闡述出外來團體的立場,對於特定地區的需求可能並不適用,因此造成了無法預期的負面結果。重點在於呼應本講座的主題,以『陳述事件』為目標,而非針對『特定對象』,其目的在於讓群眾更容易理解並進入主題的氛圍。」
「很遺憾的,本次突發事件,無端被放大檢視並扭曲。該事件在投訴者未經釐清、僅知片斷資訊的情況下,即以激進口吻在網路社團公開指責,並要求演講者針對該言論提出說明,我認為著實是不恰當的。」
最後,我想說一個小故事。每年我去京都的時候,會住在比叡山一間老房子。因為屋主年紀大了,無力修剪庭院,所以我每次去的時候,都會代為聯絡工匠前來修剪房子前面一株遠超過百年的松樹。
每年一次,修樹的工匠會帶著梯子、剪刀和便當前來,每次要花 2 天的時間。工匠在開始之前,總是先花上一個小時的時間,安靜而仔細地從各種角度觀察這棵樹,要開始時,對著樹深深一鞠躬,然後開始謹慎而俐落的從樹木下方、上頭先著手,然後再逐步修剪。中午的時候,就打開便當坐在樹下,靠著樹幹安靜吃著,然後再開始工作。2 天後終於完成這一株老松樹的修剪時,工匠又對著樹深深一鞠躬,之後才帶著工具離開。
這 2 年,他還會拿出手機來為修剪好的樹拍一張相片。在這整個過程當中,完全沒有「觀眾」,只有樹和修樹的職人。坐在黑玻璃另外一端的我,卻感動不已。
強迫我個人或是文化生態保護協會來回應根本不存在的「抹黑」,就像用錯誤的護樹知識、錯誤的態度來溝通一樣荒謬,起碼我們還能用一篇文章來回應。但不幸的雨豆樹,卻只能用倒下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