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場溫柔的革命,找回社會工作理念
編按:
本系列社工相關文章(參考:社會工作一言難盡)為 NPOst 11 月專題。NPOst 嘗試從臺灣各社工工會的成立初衷與目標切入,上一篇訪問桃園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參考:社工,我們為什麼極需要工會?)點出社工社群薄弱的勞動意識,本篇則訪問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討論社會工作實踐的限制與展望,以及工會在其中期許扮演的角色。後續一系列精彩訪問,請鎖定 NPOst 公益交流站。
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是臺灣第 2 個社工工會,剛滿 31 歲、朋友習慣稱呼他「沈後山」的沈曜逸,是臺北市社會工作人員職業工會第 2 屆理事長。10 年前當他還是社工系學生時,他便同時加入了「社工工會籌備小組」,並透過「社區資源與運用」課程進入南萬華做社區課後照顧。對沈後山而言,讓「社工組工會成為可能」與「不是透過社福團體進入社區服務」的初衷很單純:「因為我想要撐出臺灣社會工作實踐比較廣的範疇」。
沈後山口中「社會工作實踐比較廣的範疇」對照的是 2008 年,社會工作師法修法後,將社工師的專科分為醫務、心理衛生、兒少婦家、老人與身心障礙五大領域,從此社工五大分支強化專職、專業的認證制度,社會工作人員可依此考試晉級,邁向專精之路。然而,對沈後山而言「專科」社工的認定卻是一種窄化社會工作發展的制度,「好像社工唯一的路就是考上社工師證照,然後慢慢再去考公職、考專精」,沈後山不以為然:「但社工應該是要多元的,沒有證照也可以過活,沒有證照也可以當一個好社工」。
考選制度嚴重擠壓未來想像
沈後山提起,2004 年他剛進社工系的時候,老師所強調的是社工應該去追尋自己對於社會工作的想像,面貌多元,「社工界有彈性與空間允許你長出不一樣的樣子」。但等到他畢業時,老師們面對大一新生的鼓勵已經轉為「社工是一門專業,所以畢業後要努力考上社工師」的單向度。10 年來,沈後山以工會成員的角色持續接觸各大專院校社工系學生,也觀察到現在的學生「對不一樣的社工沒有想像,畢業就是往(考)社工師去」的趨勢。
如果說修法後的情形,不過是想考社工師的就去考社工師,循「正規」道路一往無返的前進;而不想考試的人,或是不認同由考試制度評判自己是否有資格是一個「好社工」的人,就可以自由的選擇不走這一條路,實踐自己其他關於社工的想像,那麼,「社會工作服務人員」在臺灣社會的發展與實踐,還是可以讓社工多面向的服務弱勢、實踐心中正義的初衷遍地開花。然而,沈後山卻提醒,修法所影響的,不僅是大學生畢業後的就業與晉升管道,更影響了社工多元實踐的可能性。
沈後山指出,自 2013 年起,現行的社工師應考資格,便規定必須拿到考選部所認定 45 個必修學分(參考考選部專門職業及技術人員考試法規),綁定學分的政策大大擠壓法規之外其他方向自由探索的可能性,如環境、農業、勞動、性別等不同議題。除此之外,社工系學生還需拿到實習時數與學分才能參加社工師考試。然而,實習機構有沒有資格接受學生實習,仍然要由考選部認定,若是實習組織中沒有社工師(含沒有社工師證照但有社工師應考資格者),考選部可以不認定這樣的實習機構。如此一來,「你就會知道以後社工能去的,就是很專業化的大機構、醫護領域、公部門」,沈後山沉痛指出這個不可逆的結果:「社區型的或是社運型的組織,可能就不會是社工系學生的首要選擇」。
然而,沈後山提醒,當將社工的想像限縮在考證照、專業晉升的「上進」門派之中,相信「只要考上社工師,一切就好了」之後,也會遭受到社工師每年錄取率僅約 10% 的現實限制,以致於相信這條晉升之道卻屢屢失敗的社工會很迷惘與挫敗。另一方面,即使躍過了考試龍門,拿到證照,不用像約聘僱社工一樣,沒有安全感的等待一年一簽的各種名目委託方案,但隨之而來「專業」工作者對待個案一律標準化的評估、填表,「無法真正了解這個人真實的生命是什麼」的工作模式,卻也會讓社工師在勾選表單之外,與服務對象疏離。沈後山補充:「更別說,連光是勾勾勾,都忙不完了。」
先賦權,才走得出專業
沈後山看到自己的許多同窗在走入體系後,除了經濟上比較有安全感,卻在制度中迷失與痛苦,「所以,我想要撐出一些路,讓大家看看既符合社工的概念、初衷,又不用只是課本、考試說的樣子。」
大學畢業後,沈後山與學弟妹共同在原本服務的南萬華,創立了「臺灣社區實踐協會」,從原本的課後照顧陪伴社區孩童,10 年來延伸到服務孩童的家長、家庭,接著評估社區需求、設計方案,成立社區托育人員訓練班,讓社區婦女可以培養經過政府認證的第二專長。另外,今年也首度與鄰近的 15 個友好團體共同舉辦「培根市集」,以「培力」與「草根」為主軸,讓協會的服務對象可以與更多人接觸、建立互動,也有額外收入。
臺灣社區實踐協會逐漸因為長期貼近人群與社區,長出了社工與服務對象深刻互動的另一種樣貌。對沈後山而言,不論是有心串連社區的媽媽,或是搭造培根市集平臺,都是一種新型的、適合萬華的「社區合作經濟模式」,可以互助、可以自助,可以把人、財、物留在社區,長出適合萬華社區的社會服務。
做社區工作,對沈後山而言還有另一層意義。深耕蹲點的社工因為貼近社區,所以可以提前觀察、做很多預防工作,而不是等待民眾成為「高風險的個案」後,才去設法牽線、媒合資源。一名社區愛心媽媽認同協會的理念,跟沈後山分享說,她們已經成為社區的「微力量」,平時雖然只是一般的社區媽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當社區孩子有照顧需求,她們就會互相支援,讓孩子有暫時的容身之處。臺灣社區實踐協會從陪伴居民到居民「自承」擁有「微力量」,正是實踐社工賦權的使命。
實踐理念,需要一場溫柔的革命
沈後山解釋,體制內的社工常是孤立、單兵作戰的,且被期待「社工是萬能的、什麼都要接住」,常會因個案的承接不及而有無法解脫的自責。但在社區工作的社工卻相對擁有專業自主的彈性,與社區居民發展出自助互助的共識,不斷因為彼此的貼近,而有嘗試與進步的機會,也因為彼此較能「接住」而能夠承認在結構中「有些事情就是接不住,要放下擔子,要再想其他方法」的積極性。
「現在也有人開始認同我們在做的事情」,沈後山笑說:「服務對象認同了、社工社群認同了,雖然不一定是國家認同、證照認同,但難道這不是社工專業嗎?我只要生存了,就代表我做出了一個模式嘛!」
在臺北社工工會近 50 名會員中,就大約有一半是這類型比較「特殊」路線的社工,例如關心生態、自然永續、農業、同志運動、勞工運動,或是想要擺脫機構式不自在的自由工作者等。另一半則是基層社工人員,甚至社福中的中階督導等。沈後山心目中的臺北社工工會,便如同在社區工作一樣,是一個組織串聯、各抒己志的平臺,不同社工路線的夥伴都可以在這裡溝通關於社工實踐的理念,並且作為一個大的集體彼此支持。社工的溫柔革命,在民間因辛勤耕耘而長出獨特的枝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