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專欄/再多的慈善,也救不了貧窮/社工師的無力輪迴
文/李尚,大學讀社工學,研究所讀社會學,畢業後到醫院擔任臨床社會工作者發現,社會環境可真的跟想像的一樣嚴苛。
自從筆者擔任醫務臨床社會工作者,每當面對無法脫貧的民眾(案家),在給予案家經濟協助與資源後,自己經常會有一種感受:只剩下無力感,其他好像什麼都不剩。
舉個例子。當醫務社工被要求協助個案經濟問題後,我們總聽著民眾訴說自己所面臨的貧困與辛勞,在社會工作者傾聽的過程中,亦同時進行著個案的社會經濟評估,考量是否予以殘補式(residual)(家庭功能失調、市場失靈下,為滿足需求的暫時性補充)的經濟協助,並擬定計畫,以暫時性緩解案家的經濟困難。
求助的民眾時常會有個共通點:從事臨時粗工,有些個案甚至是負擔家裡主要經濟的支柱。
從事臨時粗工工作的個案,工時時常不穩定,有工作缺才會有薪資收入,工時可能很長,資方通常不會替個案加保勞保(甚至聽過個案提及自己也不想加保),個案的一生就處在同樣勞工階級不斷被資本家剝削著,直到老病死,結束一生。即便政府採用殘補式救助制度,仍沒有顯著效果,因為臺灣福利制度仍緊扣著「市場」,只有當個人在市場與家庭分配功能失常時,政府制度才有限度的介入,但市場仍被資本家所決定。
這些被(資本家所決定的)市場淘汰的貧困民眾(特別是那些被資本家剝削的臨時工),只要一不小心生病(特別是需要花費龐大醫藥及看護費時)就會馬上出問題,所以臨床社工就需評估是否介入及擬定每次會面的處遇計畫,社工成為資源把關者,決定是否將這些善心人士、資本家所捐款的慈善款項供有需要的個案使用。個案及案家十分感謝這些善款「救了」自己,待個案康復後,再返回勞動環境嚴苛的職場工作,繼續被資本家剝削。
對於長期處於貧窮邊界、面臨疾病而導致家中經濟遭遇巨變的臨時工個案來說,急難性的救助成為「救命錢」,社會上也多虧了善心人士捐款,使得更多貧困民眾可以受惠。但我們需要注意到的是,「慈善」容易成為掩蓋與消解施予者與受惠者之間的交換關係手法,我們會漠視了導致個案長期處於貧窮邊緣的導因:資本家對於勞工的剝削及嚴苛的勞工環境。
對於募捐鉅款的企業主與資本家來說,那些財力資源僅是從勞工身上刮下來的冰山一角;另外,資本家也會透過捐贈物資來達成救助的目的,但那些物資製造過程仍受資本家的把關與製造,物資製造過程的血汗與否也被輕易蓋過了。透過救助與慈善,資本家搖身一變成為受人尊敬的慈善家,操弄出拯救貧困民眾的位置,慈善捐款的行為成為一種高道德的美德,善心民眾亦然跟著加入慈善捐款的行列。同時,捐款也對企業主來說有很多好處,獲取美名之外,還可以抵稅,何樂而不為?
處在藍領階級的貧困案家,可能平時沒什麼金錢規劃,認份的賺錢,覺得可以拿現金很好,但平時也沒省的吃飯跟喝酒,養育著尚未長大的孩子,賣命的為資本家賣命,領著可能不合理的工資,生活也就這樣度過(因為大家都這樣),不會想著脫不脫貧這件事情,因為一切都好好的(處在一種穩定與貧困之間的灰色地帶)。不久之後,只要身體一出狀況進了醫院,若需要一大筆醫療及看護費用,絕對拖垮整個家庭(如果是主要負擔家計者,或者家裡有襁褓中的嬰兒,就會產生更多問題),隨後,社會工作者就出現了。
社會工作者日復一日的評估案家社經狀況,每天都有補助不完的個案;隨著越來越多被市場淘汰的人陷入貧窮,資本社會創造出更多需要幫助「脫貧」的人,同時也創造出更多社會福利團體來救助這些貧窮的個案,永無止境。透過資本家所無償占有的剩餘價值,不斷累積其資本,累積到一定程度之後,最容易幹的一件事情就是捐錢給慈善團體。
對於長期處在貧困的案家來說,即便社會工作者介入予以經濟援助,但遲遲無法幫助他們脫離貧窮。對我來說,每次遇到貧困的臨時工人沒錢支付醫療費用,我瞭解該個案確實需要經濟協助,但給予協助後,什麼都沒改變,絕對無法脫貧,有的話或許也只是讓個案更快速地回到工廠,成為其中一個螺絲而已。
於是,身為臨床社工的我,即便瞭解個案身處在嚴苛的勞動環境中,仍無法有所改變,僅能透過一次次的補助,再現自己的麻木及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