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事件中的醫務社工師:傷者和家屬的自立是我們最大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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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八仙事件過後,聯合報願景工程青年工作室製作了「八個人的八仙」後續追蹤報導,並寫了專題緣起(八個人的八仙:八仙事件週年論壇),同時將於本月 26 日,舉辦八仙週年論壇(那一夜,後來呢?八仙事件週年論壇)。作為媒體合作夥伴,NPOst 也訪問了八仙事件中的社會組織與工作人員,探究這個重大社會傷痕帶來的點滴改變。

社工師是八仙事件傷者背後的一股無形力量,他們除了替有需要的家庭連結資源,更在傷者治療之餘,針對每個強弱不一的家庭支持系統提供協助。八仙事件發生後的臺大醫院,共有 34 位傷患在此接受治療,身在臺大醫院社工室服務的醫務社工師,這段時間的工作是什麼樣子?本篇專訪臺大醫院社工師岳欣恬,看見八仙傷者在療傷之外,家庭和社會的支持為什麼如此重要。

 

「在八仙事件發生的第一時間,你『說』的再多都沒有用,我們社工師能做的,最重要的是陪伴,然後才是提醒。」

為了讓傷者和家人一起認識並適應療傷之路、找到適合的資源或補助,社工師的一大任務就是個案評估,包括人格特質和個性、年齡和生命歷程發展等。例如八仙傷者以青少年居多,家長角色雖重,但同儕支持的效果更顯著。而傷者的家庭成員,能否在照顧和情感上都充分支持傷者?有些個案雖有家人照顧,但家人是否需要因此停止工作、收入會不會產生問題?

「如果父母離婚,那誰會是個案真正的照顧者?如果拿到補助資源,應該歸給父親還是母親來運用?什麼樣的安排會符合個案最佳利益?」

這麼細節的問題、我們平時習慣留給別人自行處理的「家務事」私領域,此時都成為社工師需要巧妙觀察、拿捏協助深度的鑰匙,以此開啟一道讓傷者安心療傷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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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大社會工作室

八仙事件中,有些外界資源屬於普發性質──只要身為八仙傷者,不限資格一律發給。但醫務社工師會對傷者做更細膩的認識,「例如媽媽已經申請了留職停薪、爸爸也來醫院幫忙照顧、家人都會很主動來跟社工師商談……這麼強而有力的支持系統,我們需要著力的地方就比較少;反之,社工師就需要了解需求、連結資源,協助傷者及家庭共同解決問題。」

剛出院的復健,對於燒燙傷的人來說很關鍵。「剛出院時原則上天天都要復健。例如關節有受傷,就必須穿壓力衣復健,否則疤痕長的速度快,一旦休息沒有活動,關節孿縮僵硬,手肘就無法再伸直了。」

許多人出院後,迫不及待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一看自己的寵物,或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待著都好。」但對於有密集復健需求卻又住在偏遠地區的傷者而言,有限的資源、有限的選擇,變成生活中的一道關卡。

「討論出院後的復健規畫時,居住在大臺北地區的個案,對於返家後要每天通車回到醫院、或是陽光基金會的據點來復健,不會是問題。但是,如果是住在中部的個案,離他最近的據點或最近的醫院車程可能也要 40 分鐘,但他的身體狀況其實還不允許駕車…...」

「陽光基金會開設的復健據點,其實有提供部分床位,讓傷者可以選擇和其他傷友一起住在據點進行長期復健。可是你去問大部分的傷者,他們都會說『不要』。經住院住了那麼久,他們最渴望的就是回家。如果一出院馬上又被安排到復健中心,有些個案會產生被遺棄感。

但家屬的立場往往是希望孩子可以獲得最好的照顧,「如果孩子想回家,『這樣我要怎麼照顧你呢?下班之後接送你可能來不及,我不太會換藥,也害怕弄痛你……』」孩子和家屬的期望,有時是往兩個相反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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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這樣好不好?」小孩:「那你安排啊。」

很多人與人之間的微妙情感,不全然能被語言充分記錄。

「你會發現一些欲言又止,或是,當個案的家長一直想往某個方向做決定時,傷者(個案)是沒有反應的、不說話的、或是眼神沒有對焦的。那我們就會知道,這場溝通其實沒有真的達成共識,可能需要再安排一次會談,或再拉進其他家人一起討論。

「家長一開始都會希望,既然在復健據點有更完善的資源、更專業的復健照顧、還有同儕相伴支持,孩子最好能在出院後繼續住在復健中心,這樣才是最好的安排。但如果小孩的意願是強烈的想回家,在我們遇到的狀況裡,家長最後大部分還是會找到妥協的處理方式。」

「個案和家長之間其實會彼此調整。有的個案決定要學會自己換藥,讓媽媽不需要擔心出院後的照顧問題;有的個案在回家之後,開始跟其他傷友約好一起去某個據點復健,甚至安排交通或是住宿……」

每個個案的復原之路都長得不盡相同。從社工師的角度,重點是提供更多的選擇,讓個案看見其中的優缺得失,並且在前期就提早建議後期會發生的狀況、需要的配套,然後尊重個案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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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養雙方自立的能力

「不管是傷者還是家人,都是有能力安排自己生活的人。我們要做的是培養那份能力,而不是事事代勞。」

八仙傷者由於大部分是學生,因此在醫療之外,也需要擔心復學問題。「我們會協助他了解學校能否替他保留學籍、讓他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好好復健?少數已經就業的個案,要關心的是職場是否允許留職停薪、還是必須辭職?但是只要個案的情況允許,我們會在整理資料或提醒時程之後,讓他和家人盡量自己親自處理。」

我們總以為社工師是事事全包,但其實社工師更重要的是懂得保持提醒和陪伴的角色,讓傷者和家屬成為行動的主角。

「隔壁床的朋友已經開始練走了,我也想早點開始練習!」對於正值青少年階段的傷者,同儕之間的支持打氣,有時比起父母的苦口婆心可能效果更好。

即使是家屬之間,也會形成彼此支持的生態系統。「每家的爸爸媽媽之間會彼此鼓勵,在熟識之後還成立了 Line 群組。」

我們接觸的個案,其實都比我們想像中的更有韌性,知道自己要努力復健回到更好的生活。當然換藥的痛苦存在,那是正常的,但是他們都表現得很勇敢、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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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者也需要被照顧

度過危險期後的八仙傷者,進入一般病房後的換藥與復健過程,需要更多家人隨侍在側。但當所有人傾盡資源要讓傷者獲得最好的照顧時,負責照顧傷者的家屬其實也是需要被照顧的人。

「換藥過程中傷口實際上還是讓許多父母親不忍直視,甚至會選擇避開換藥現場。」被照顧者的情緒健康、工作和照顧工作的輪替,都是重要的課題。

「很多家長在個案離開危險期後,會再回到職場工作。如果引入適當的看護資源,家長就有辦法白天正常上班,晚上進行探視,也獲得了輪替、喘息的空間。」岳欣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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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局外的我們很難感受到「社工師」的專業到底是什麼,一如我們實際上很難洞悉對八仙事件傷者來說,怎麼做才不是自以為是,甚至反而造成傷害性的介入協助,什麼又才是他們即使沒說出口但深沉存在的需求──例如回家這麼簡單的願望。

我們想像了許多八仙傷者和家人的痛苦,卻難以看見這些痛苦如何與他們的韌性並存。而這些在我們眼中宛如雲裡霧裡的種種眉角,卻是支持他們走向復原的基礎,也是醫務社工師們無形卻扎實的專業。

作者介紹

陳 妤寧

在臺大政治系畢業、喜歡同時說正反觀點的優缺,在臺灣網路圈工作兩三年、喜歡網路濃濃的開放和建設個性,現在希望理性的社會工程,能夠更接納人類情感的複雜與多元。    想用採訪認識世界、用人類學開拓視野、用報導寫作讓更多專業知識變得有趣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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