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 NGO Worker 專欄:你的國籍,帶來的是危險還是新的自我?
編按:
英國《衛報》每週二刊出 NGOs 援助工作者的甘苦談,NPOst 每週精選一篇編譯。
近日最突出的新聞之一,就是上週四(4/14)美國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桑德斯在與希拉蕊同臺辯論中,在談及以色列與巴勒斯坦衝突時,一反過往總統候選人的保守態度,強烈支持巴勒斯坦,甚至批評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
過往美國總統候選人為了爭取以猶太人為大本營的紐約州選票,幾乎都避談以色列(猶太人)的宿敵巴勒斯坦(穆斯林),桑德斯可說是美國史上第一位。本篇所講正是援助組織工作者在海外面臨的敏感國籍問題,舉的正是以色列工作者的例子。
* 關於以巴衝突與人民之間深層的仇怨、掙扎與寬恕,推薦猶太裔美國人柯拉桑堤的小說《永遠的杏仁樹》,非常精采而深刻。
翻譯/徐藝瑋
我的雙親分別是以色列人和英國人,我獨樹一格的口音和失控的髮型讓人很難不去臆測我的背景,以及援助穆斯林國家的動機。
這樣的臆測是我每日生活的家常便飯,而它們也總讓我煩躁。久而久之,我乾脆直接放棄不再解釋──特別是在一些人們很在意國籍的地方。
我曾和一群朋友巧遇,其中一個愛爾蘭傢伙看到我很興奮的說:「嘿!我們碰過面阿!五年前的西非任務!妳就是那個以色列女孩嘛~遇到妳真好~不過這個國家對妳來說不會太極端了嗎?」
恩,不是很聰明的發言,他絕對沒有意識到他剛剛揭露的身分資訊足以讓我深陷危機。說來有點過意不去,但我當下也只能卯足全力假裝我完全沒見過他。
再幾天前,還有個同事看到我說:「天啊,那個約旦河西岸檢查哨的女守衛也跟妳長得太像了吧!」老天,他難道沒發現當時還有個巴勒斯坦朋友在場嗎?在如今以巴衝突如此深刻的時候,你應該可以想像那次碰面的結局有多詭譎了吧!
對我來說,在某些場合不去揭露自己的真實身分能帶來安全感,然而在這小小的援助領域中,如同大多數援助工作者會碰到的一樣,我們的過往總能陰魂不散地找上門來。就像你的前同事可能還是會對你,一個 35 歲的計畫專案經理,喋喋不休 10 年前妳第一次走進難民營時的蠢樣和傻氣。
具備雙重國籍的援助工作者都知道,處於火線衝突區的我們每天都玩著祕密身分遊戲,遊戲的要件包含:否認、妥協、劃清界線。這樣的遊戲不是人人都喜歡,也不是人人都會玩。偶爾,不管願不願意,遊戲還是會介入你在衝突區以外的生活。當假日回到家人身邊,講著希伯來文的你,可能還是會因為巧遇同事而嚇得半死,然後你還得和家人解釋自己為何那麼驚慌。
我踏入前線的第一個工作,便是去以色列人視為「敵區」的地方。什麼叫「敵區」?就是身為一個以色列人(包含雙重國籍的以色列人),無論如何都不該踏入的地方。當然對方也絕不該踏入你的領域,否則雙方就會武力相向。
那時美籍以色列記者丹尼‧波爾(Daniel Pearl)死於巴勒斯坦的慘事,是我深夜經常出現的噩夢,我超怕自己在殘忍而悲傷的情況下,成為「敵區」樹立典範的故事主角。
我相信多數的援助夥伴根本不在乎我身上流有一半的以色列血液,但「小心為上」仍是我奉行的魔法咒語。而我的工作單位是否會因為雇用以色列人而緊張受怕,仍是我揮之不去的憂慮。
幸運的是,過往幾年中,我都不曾成為被直接針對的目標。但幾次擦身而過的危險和太過憂心於身分暴露,還是我職涯揮之不去的陰影。
不過我也在過程中理解,有時人們會過於放大和專注於自己身陷的危機,以至於忽略了別人的感受。
猶記我剛遇見現在的丈夫時,我們在一起幾個星期後,我鼓起勇氣決定,該是時候談談我的身分了。我告訴他,我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個人」。沒想到他只是聳聳肩說「喔,那又怎麼樣?」
嗯,也是,那又怎麼樣。
也就在那一刻,我理解到如何與我的雙重身分和平共處,並珍惜這種得以跨越標籤的機會。
10 年前我第一次踏上援助任務時,發現這不僅是一個讓我有機會稍稍改變世界的方式,更是一個讓心靈重新開始、重新定義自我的可能。也是這樣的機會,讓我毫不猶豫的踏上這條路,拋下我曾經的信念、拋下國籍給我的複雜性。
在這樣的過程中,你的行為、態度可以獨立於你來自的國家,你可以型塑一個新的自我,且這個新的身分將永遠跟隨著你,不因你在前線與否而改變。
我未曾在工作上遇過與我背景相似的援助者──至少不是在衝突區的任務中。雖然我懷疑他們應該是存在的,畢竟總有那麼一點蛛絲馬跡──偶爾奇異的腔調、對於特定文化難掩的不熟悉、聽來有點不合理的身世故事……
當然,對所有背景與我相似的人來說,我們是可以選擇一個更友善的工作環境,但無論掩飾身分會帶來什麼樣的情感負擔,我還是堅持不讓國籍身分影響我的熱情。